“他奶奶的,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瀚海关外,一个士官模样的男人在骂骂咧咧,在他身边,天色暝瞑,混战的开端永远带着未知,有时刚结束一场战役稍作喘息,从地底冒出的人形兵器就再次刺激守城兵们紧绷的神经。
有个物件被塞到他手上,士官一瞧,眉头一舒:“机关弩终于送来了,再不来老子遗书都写好咯!”
“兵荒马乱的,你的遗书能不能送到望都还不知道呢!”给他递弩的戍边兵大声道,“省着点儿用吧,再远的匠人署都指望不上,咱有一天活头就干他们一天!”
士官久在望都,从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近日被迫适应,闻言脸色微变,迅速调整心态,端起那机关弩,手扣悬刀,七星连珠没入敌军阵中,几个敌兵应声倒下。
“机关弩使得不错!”戍边兵颇为惊讶,“还以为你们京城的兵都……你是谁麾下的?”
士官哼笑,朗声道:“京畿督卫军,赵思明!”
片刻分神,一只长矛捅向他后心,士官毛骨悚然,立刻使个回手刀,眼看赶不上那锋利矛头,忽有长箭斜地里飞来,竟将那矛头一举击碎。士官见状,刀势顿勇,将那敌兵手中长矛径直挑开,回身旋腕,刀刃折返,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对方咽喉。
士官趁隙寻去,只见城楼上一位身穿烟青软甲的年轻男子,正将长弓扔回弓箭兵手里,又同旁边的彭无惑耳语几句,不待对方反应就腾空而起,化身为巨大孔雀,直冲北行,孔雀尾羽拖开阵阵华丽碎光,纷纷扬扬落在战场中,在那些古怪犯军身上接连烫出血洞,一时哀嚎四起。
白马营二部校尉官丘池?士官双目圆睁,监察司终于有动静了?!
相比于这士官,丘池此时可毫无喜悦之情。孔雀本身并非特别擅飞的鸟,何况身上还有在魔域救人时被磋磨出的伤,丘池在心里将贡拾国师骂了百八十遍,犹不解心头之恨。
敌军进犯看似全线开花,兵力部署却颇有侧重,丘池听了彭无惑陈述,又亲自飞过,心中已经分明。眼下西境边陲除了军防最强的瀚海关,几乎全部沦陷,但犯军在夺下几处城镇后进攻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不少兵力开始朝着瀚海关与天山的通路上集聚。
目的看起来十分明确,就是阻拦靖王军驰援。
怪哉怪哉,丘池心头疑惑,外敌当前,监察司这边已基本推定荣家与恶鬼私下勾连,西域大军进犯背后也有鬼影在跳,靖王这么卖力御敌,到底是不是演的?
“玄关?”李定坐在主帐中,满身铠甲尽是沙尘和血气,他草草用湿帕子擦着手,面露冷笑,“不是一直掌握在你们的人手里么?”
这话着实不假,沈庭燎在四境设置玄关是明面的事,但除了画在常规舆图上的那些,部分势力还窥探出一些暗藏的布局,加之温越同悲一事举世皆知,军中的人,尤其是荣家一脉,早就心怀不满,猜忌纷纷。这也是荣长缨和恶鬼一直投鼠忌器的原因,那些未知的玄关,都可能成为半路杀出的阻力。
不过,白马营二部校尉向来以“是个鸟,脑子不太灵光”著称,比如面对靖王暗讽,他还是顶着张无辜面孔道:“玄关都是驻军和江湖道门在维持,就算婆娑殿叛了洞庭会盟,还有别的道门在呢,现在可是一点儿渣都没剩。”
李定简直给他气笑了:“你不清楚这次他们的兵力?有邪魔道助威,推平一座远离玄关的城池只要一天时间,距玄关不远的,也不过两三天,道门根本措手不及,驻军早就全部牺牲,堆在那些沦陷地,尸骨被邪秽啃食,被敌人的铁蹄践踏!这时候你们监察司在哪里?沈庭燎又在哪里!”
丘池眨巴了下眼睛:“他……自己送到了魔物嘴里。”
说着,眼底居然还有点点泪花。
李定:“……”
过了一会儿,李定方开口道:“本王信了你的邪。”
丘池咳嗽两声,正襟危坐:“总之,殿下,白马营三万人在外头,不止是玄关的事,邪魔道作乱比攻城略地更隐秘,影响也更深远,左谦人在望都,恐怕要应付的麻烦多得要命。这段时间我会亲自指挥边境玄关,至少目前边境线不能再向大宁腹地移动。如果有了玄关助力,你能一路杀到瀚海关,将沿线的怪物清理干净,让它们滚回老家去吗?”
李定注视着他:“丘校尉话中有话。”
丘池:“我在殿下军中,看到一些力士,非同寻常。”
李定:“怎么,丘校尉要在本王军中行监察之责?”
“不不不,”丘池连连摆手,“末将只是感慨于力士们的英武之姿,对殿下夺回失地更有信心了!”
李定手指在桌案上轻击:“听你的意思,是要我一路收复关塞,正面对敌。”
丘池点头:“玄关和后方兵力都能给予支持,殿下无后顾之忧。”
李定略略停顿,道:“太被动。根据这次战况,西域各国主力基本都在边境前线,犯军无比强悍,本王就算沿线南下,瀚海关等不等得起?”
丘池反问:“绕行西域后方险地,殿下有多少把握?”
两边都有自己的理由。
李定又道:“沈庭燎的主意?”
丘池思绪转了转,将到口的话咽下去,有点委屈道:“监察司主监察之权,非必要不能干涉军务,末将只是提议,西北边防的事,殿下是大都护亲点的主将,殿下说了算。”
“沈庭燎手下,不光有人精,也有妖精,”李定嗤笑,“你去吧,记住,玄关必须为大宁军提供庇护,绝对不能再有闪失。”
妖、妖精……
对靖王殿下不能随便抗议,丘池一脸郁闷地飞走了。
要是靖王没有反心,那自然是好,要是他心术不正,入了西域,岂不是如鱼得水?看他态度滴水不漏,真是很难捉摸。
哎,希望大人快点从那破地方出来,靖王这边一团乱麻,自己还得赶紧去控制玄关,至于韩渡和那群叛逆道门,收拾起来费劲得要死,他只是个单纯的大妖,应付不了狡猾的人类!
目送白马营校尉官离开后,李定在原地坐了片刻,从被镇纸压住的一摞文书中抽出一封信。那封信不像一般文书措辞有板有眼,而是含着脉脉温情。信上还劝告,西域险恶,宜取自北向南,收复关塞之路,万事稳妥为上。
纸笺上字迹秀丽又不失锐利,出自一位将门女子之手,正是他的母亲,荣贵妃。
……
慕叶城,魔域之内。
剑尖晃出月华明光,与魔心□□撞,魔物恐怖的气息爆裂开,竟逼得那剑锋去势一偏,只在魔心上留下一道剑气伤痕。
不过即便如此,剑道大宗师在对上堪比天人境的魔物时,能伤及根基,已足够让魔物惊惧。
国师:“温步尘,你既然不想飞升,将来我必成全你,让你带着那些可笑的正道去做神的祭品。”
“你说的神,似乎不太正经。”温越并不趁势追击,而是挥出剑气弧光,阴暗魔域被这光芒拂过,模模糊糊显露出阵局一角。那里坐着一个人。
隔着破碎魔障,朱雀火灿然华美,连绵雀羽依稀织成绮丽锦缎,将那人团团包裹,邪神之火让纠缠道心的蛛丝不敢妄动,却也耐心地舔舐消耗着剑气凝成的护身结界。
沈庭燎抬眼,目光如秋水中迭起的波光,穿破重重迷障看到他一生的心魔。
温越与他遥遥对视,隐约是笑了一下。
国师捂着狂乱泄出黑红血气的伤口,犹不肯作罢:“这是我为他织的网、设的劫!他这辈子的因缘只能同我纠缠,其他人,想都别想!”
温越握着剑向那边走去:“我巫山传人的因缘,从不是劫难,更不容旁人插手。”
随着他行步,罗网缓缓收起,逼迫猎物作困兽之斗,被火焰灼烧的蛛丝泛出浓墨般的黑,无尽邪秽自地底涌出,源源不断地补着破损大网。
“人心之欲,易生翳障,但若未曾偏离道心,何来邪妄。”温越稳步前行,口中字句落定,似乎对眼前威胁毫不在意。
淡淡雾气忽然在虚空弥漫,一时清寒入骨。沈庭燎残存的一线神智在触碰到这片雾气时缓缓凝聚,他强迫自己忽略体内煎熬,注目这无上剑道凝出的剑意,哑声道:“师兄,别再过来了。”
朱雀火,依然携着对无上剑道的浓烈恨意。
温越的声音远远传来:“师弟,就那么想变成鬼去忘川划水?”
沈庭燎指尖一抬,又听他道:“你答应过不再对我动手的吧?”
“……”
“二位同门之情真是感人肺腑,”国师在温越身后亦步亦趋,“温步尘,你想清楚,这个人你到底能不能接住,一旦托大,说不准今日我还有意外之喜。”
温越笑道:“这是什么蠢话,他是我师弟,怎么会接不住。”
收网之时,魔气愈发如有实质,沉沉压在人心上,阻碍着修道者体内清气吐纳运行。
“国师,”沈庭燎这时候开口了,明明周身烈火熊熊,他嗓音里却仿佛饱含水汽,“三途河岸的尘沙,能送你到忘川吗?”
国师闻言,脸色骤变。
只见那横于膝头的长剑发出一声压抑多时的剑鸣,剑气猝然迸发击碎剑上沙漏,五色琉璃转瞬化为齑粉,尘沙散开像夕阳破碎后坠落尘世的光。
整个魔域似乎都停止了。
那是时间的力量,未曾超脱此间天道法则,却对“寸光”禁术做出了修正,又以三途尘沙为媒,引幽冥之力介入魔域,开启一线杀机!
国师:“沈庭燎,你以为我真怕忘川!”
“你的确不怕忘川,”沈庭燎强撑着神智,道,“但以你魔心受损的状况,再加上朱雀火呢?”
温越顶着魔气重压前进,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庭燎话语中多了一丝逼迫:“国师,你选择我,还是选择自己?”
那边静默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当年我修习‘寸光’之术,早就赌上了自己的命!最后还不是赌赢了?沈庭燎,你狡猾得像只小狐狸,抓第二次就不容易了,不如我吃点亏,带着你一起下忘川,在那河里也好做对野鸳鸯!”
沈庭燎无暇理会疯言疯语,他气息早就乱了,像烟雨断痕,暗地里惊心:“师兄,你身上,可有海魂灯?”
朱雀火绚丽得刺目,还差最后一步,修道者肉身献祭,以邪神烈焰击垮魔心。
剑气结界已然薄如蝉翼,只消须臾功夫,就能吞没他的身躯。
听不清温越是否答话,沈庭燎蹙着眉,感觉身体本能在疯狂叫嚣,越来越难保持清醒,而在火焰烧穿结界的刹那,原本缭绕的雾气陡然凝成道道剑影,急雨般抢在他身体周围,挡住肆虐的烈炎。
一只脚踏入此境,跨过魔障如跨过千山万水,桃花乱红驱散满地蛛网,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摸到一片潮湿。
浓烈**充斥这片空间。温越在国师震惊的目光中面色不改,说道:“你是真有本事,那么快就想出一堆损人不利己的坏点子。”
他目光顺着异常湿腻的手腕落到师弟唇上,唇线非常之利落,只是此时润泽异常,唇缝如含朱,柔和了那不近人情的锋锐,唯独张口说话时还是冷冰冰的:“滚开。”
温越笑了一声,足下兰池剑域蓦地扩散蔓延,如春水暴涨,明月初升,兰泽芳草葳蕤满地,在这暗无天日的魔域中自成风神。
巫山剑道专克邪秽,国师见状大失所望,心知这人没了顾忌,不会再受任何禁锢。
来自朱雀火和三途河的威胁近在咫尺,国师心中愤恨,但还有理智权衡利弊,极度不甘道:“无常劫必将应验,我想要的,也必然会得到!”
温越收起长剑,侧目看着不远处的魔:“天道不该纵容妄想。”
魔息很快遁去,国师走之前毁掉了变成烫手山芋的魔域,不过三人都明白,他已达成了此行的一项目的。
慕叶城的行商据点还是静悄悄的。满天星斗不再摇晃,星光静谧深邃,照耀着庭院中未散的兰池水。
沈庭燎眼中映着流水星光,也映出面前点点光尘,那是细砂一样的欲念,亮色的,迷蒙的光,洒落在一尘不染的衣衫,像令人惊颤的梦。
温越在他面前半跪下来。
沈庭燎隐约感觉这种姿势有些不对,但他被魔域折磨到极致,完全无法冷静思考,自丹田处一层层漫上热意,似半沸的水,浸透了皮肉骨骼,强行撬开本就动摇的七情六欲,反噬之力如针扎肌骨,泛起使人毛骨悚然的疼痛与酥麻。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撑在地上的手蹭着地面画符,想原地落道隔绝一切的结界。
可是另一只手还被人握在手心,挣一截出来,拖开一道水痕。
熟悉的桃花冷香近在咫尺。沈庭燎不得已要退,没想到温越毫无顾忌地一拽,直接将他拉进怀里:“躲什么?”
长剑当啷撇在一边,身躯相贴堪称要命,沈庭燎惊惶恼怒地刚说了一个“你”,就见他师兄低眉倾身,堵住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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