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路走陆路不是一样么,我还嫌马车颠得骨头疼。”李临阙捞起一勺羊肉放在碗中,“阿照阿照,把菌子下了。”
沈庭燎依言照做:“走水路逆流而行,你就是想在外多逗留几天。”
李临阙笑嘻嘻道:“被你发现啦。”
他说着又垮下脸:“江南瘟疫,我好累的,根本就没空游玩。广陵郡街头酒楼也成了病人安置点,到处都是药味,还有许多流民。陆夫子说得不错,民生多艰。”
沈庭燎:“哦?你去见过老师了?”
“当然,就算是不成器的学生,也要拜见恩师嘛,我又不是不识礼数。”李临阙吃着涮肉,嘴里含糊道,“这次巡抚两淮,我深有体会,当官太难了,是个劳碌命,往后我就守着教坊司,跟姑娘们喝喝酒,聊聊天,多好。”
沈庭燎:“……”倒真是淮王殿下能悟出来的道理。
温越在旁笑着搁了几朵烫好的小香菇放在他碗中,敲敲碗沿:“趁热吃。”
“留点儿给我呀。”李临阙忙不迭伸长脖子朝锅里看。
“不缺你的,馋鬼。”董含光横他一眼,将漏勺扔到他面前,转头对沈庭燎道,“你要到蜀中去?”
沈庭燎:“嗯。怎么?”
董含光:“到我家住吧,我招待你!往年我总不在家,便宜谭野那小子了。”
“我不在谭家住,至于西南都护府,想必监察司的人待太久,未必受到欢迎。”沈庭燎道,“你赶着返家探亲,不回繁花派复命?”
董含光:“有师姐妹回去就行,姐姐跟姐夫搬到京城,爹爹身边只剩我了——真不住我家呀?”
“住你家作甚,”李临阙插嘴道,“你的花帖之前还在他案头放呢,难道想让大家都以为,阿照去你家下聘?”
董含光吃惊道:“下、下聘?什么花帖?”
“东宫太子妃寿宴花帖传酒啊,”李临阙奇怪道,“你年岁家世都在上面呢,跟好多闺秀的放在一起,阿照眼睛都看花了,不过他没挑你的,也没挑别人的,他的酒只给温少掌门……”
“咳,”沈庭燎打断后面的话,“我是看他琵琶弹得好。”
“多谢沈大人赏识,”温越笑着睨他一眼,“真没认出来?”
那厢董含光面颊泛红,急忙辩解:“我真不知道,一定是姐姐放的,哎呀,她又自作主张。”
李临阙:“稀罕,你也有害臊的时候。”
几个人说说笑笑,围在那口铜锅前,吃到驿馆中上了灯。李临阙打着饱嗝拍拍肚皮:“阿照,真不带我去蜀中吗?我想去。”
沈庭燎正在收拾残局,闻言道:“监察司执行公务,不是游山玩水。”
“我又不妨碍公务,”李临阙跟在他后面,“你带我一程,到了地方我自己玩去,有侍卫在,不用你操心。”
沈庭燎:“听说年底大朝会,教坊司事务繁忙,你方才不还说,要守好教坊司么?”
李临阙一下子泄了气:“你怎么连这个都关心。我原本是很期待大朝会,京城忙碌得很,教坊司还准备了许多节目,但后来礼部的人告诉我,有诸多礼仪规矩要注意,光是考虑这些,我一个脑袋根本不够用!”
“如果没头绪,可以让礼部指个专人为教坊司答疑解惑。”沈庭燎想了想,道,“自从陈侯犯事,礼部尚书之位一直无人补缺,如今管事的是两位侍郎大人,殿下不妨去找他们。”
“侍郎……”李临阙眼睛一亮,“荣桓的爹爹就是礼部侍郎,差点把这个忘了,多亏你提醒!”
外面有个迈小碎步的内侍走进院中:“殿下,地方挑好了,车驾在后院。”
“好。”李临阙眉开眼笑,拉住沈庭燎衣袖,“我听戏去,一起来。”
沈庭燎摇头:“还有公事要忙。”
“又是公事,”李临阙不悦地皱眉,视线一转,“臭丫头,你来么?”
董含光哼声道:“你自去花天酒地,何必总要拖着别人。”
“本王是给你面子,不识礼数。”李临阙笑着回怼一句,不再坚持,跟着那内侍走出院门。
沈庭燎听得几个暗卫跟在后面,无奈地摇摇头。
庭院篝火扑熄,铜锅也叫人搬走,沈庭燎沐手后擦干,回身见温越在陪董含光玩双陆棋。
这种游戏,他们年少修行时是很少碰的,沈庭燎在宫廷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会点玩乐把戏,没想到这自称算卦挣钱的假道士玩起来也游刃有余。
也许从很早开始,师兄在他心目中就是无所不能的。
到如今,无论熟悉或陌生,都从未令他失望过。
温越唇角笑意浸在灯火辉光中:“师弟,知道你喜欢我,但也不必这么一直看着吧?”
沈庭燎走过去看了眼盘面:“胜负已定。”
“别扫兴嘛,”董含光一手托腮,“在巫山少掌门手下,输也要输个明白。”
温越将骰子掷出:“六个点。”
董含光哀叹着看他走棋:“运气也是跟人走的么?”
“人的运势确实各不相同,譬如欢喜阁主姬小楼天生运势极佳,是个顺风顺水的命盘。”温越随口道,“但也有时移世易之分,譬如胭脂巷霍香霍老板,早年运势不错,后来每况愈下。”
董含光:“可有什么说法?”
“有天定,也有人为。”温越扔出骰子,“你输了。”
在襄城这样的军备重地,到晚间还能听见兵士来来去去、整齐有力的脚步声。董含光打着呵欠:“明天我就要出发,老天保佑那个跟屁虫不要再跟来。”
沈庭燎:“他不会的。”
董含光点点头:“那样最好。”
沈庭燎看着她,忽然想起一事:“你自小在巴蜀一带长大,对当地民俗了解多少?”
董含光:“嗯?”
沈庭燎抬手摘下一枚柳叶,放在唇间吹奏。
正是那天云苍羽给他们演示的曲子。
董含光略略沉吟,脸上露出一丝讶色:“这是,渝州小调。”
渝州,正在巴中。
沈庭燎:“你确定?”
派去打听那曲子来历的人,还没查到结果。
“嗯。”董含光肯定道,“不过这支曲子是几十年前在巴中流传的,民间小调赶时新,轮换得快,许多人可能不记得。”
沈庭燎:“你年纪更小,怎会记得?”
“我娘亲是渝州人,从前她会唱这支曲哄我睡觉,可惜她已不在人世了……”董含光神色有些迟疑,“这曲子有古怪?你们要去渝州么?”
沈庭燎:“牵涉一桩公案,多谢你告诉我,此事不要向别人提。”
“我明白。”董含光应下,“说来也巧,我半道也要去渝州拜会亲友,如果你们脚程快,兴许还能再遇上。”
沈庭燎:“嗯。”
待她人影消失不见,温越方道:“师弟,你好像很讨少年人喜欢。”
沈庭燎:“……比不过师兄那份道侣之约。”
温越笑着随他向厢房走去:“欢喜阁线人办事一向利索,花了几天功夫都没查到,要么她有所欺瞒,要么所谓渝州小调,在巴中并没有那么广为流传。”
“这两天我会将襄城一带的监察事务收尾,”沈庭燎推开房门,“咱们尽快启程。”
在送走醉得云里雾里的李临阙、与董含光挥手作别后的第二天,沈庭燎开始提调人马,令跟在身边的亲卫先行前往渝州。
襄城及周边乡镇的军政官小心翼翼,终于得到御前监察使动身离开的消息。
两骑白马越过正在恢复生机的南疆边界,沿着大江边的官道一路西行,马蹄扬起阵阵尘烟。
这日秋风爽朗,天高云淡,桃源野渡的茶博士自洞庭大会后乐得清闲,三五不时才有人在茶棚坐下,于是那热水有一搭没一搭烧着,甚至打个盹过去,就放得微温。
风吹过,一片泛黄树叶打在他额头,茶博士迷茫地睁开眼,眨一眨,视野逐渐清晰。
官道上远远有人纵马而来,马儿行速逐渐放缓,颇有些游山玩水的兴致。
巫山桃花终年不败,从这儿经过的人难免驻足。
那二人并辔而行,一个轻袍缓带,意态从容,一个窄袖劲装,气度不凡。
茶博士呆愣片刻,脱口道:“哎哟我的亲娘!”
东倒西歪在茶棚里享受午后小憩的人被惊醒,看一眼凉掉的茶水,怒道:“人呢,来倒茶!”
反应截然不同的是那些江湖道打扮的,个个伸长脖子,交头接耳:“是他们吗,是不是?”
巫山桃花如落霞,沈庭燎仰起头,看见秋日晴光下斑斓层叠的山峦。
“师弟,”温越含笑道,“那些探事人,似乎在等你。”
沈庭燎:“不管。”
温越:“为你久候在此,不失为一番心意。”
“我年年来此,但凡跟过几次,就不觉得稀罕。”沈庭燎转头注视他的眼睛,“今年他们在这里,是为了等你。”
马蹄一转,跃入山林。山石嶙峋疑无路,二人下了马,将白马放在半山腰。
“这些年,”温越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也等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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