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倦醒来的时候，宿舍的遮光帘缝里漏进一条刀口似的光，正好横在他眼皮上。
他皱了皱眉，把被子往上拉，盖住半张脸，听见林蕉在上铺翻身，床板吱呀一声，像一条上了年纪的船。
李硕的闹钟比他早五分钟响，滴滴滴地催命，李硕本人却抱着枕头睡得死沉，呼噜打得颇有节奏。
周栖的闹钟没响，他的生物钟比机械更精准——六点整，手摇磨豆机准时开始咔啦咔啦，像在给整栋楼配白噪音。
安倦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得发哑：“周栖，你今天少磨两克，我头疼。”
周栖没停，只是淡淡地回：“冰美式没了，我喝手冲，豆子香一点。”
安倦翻了个身，背对光源，摸到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 06:02，微信最上方是孟渊的未读：
「醒了没？」
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几秒，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最后把手机扣回枕边，没回。
半小时后，安倦踩着拖鞋下床，李硕终于醒了，顶着鸡窝头坐在床边发呆，见安倦出来，迷迷糊糊地问：“倦哥，今天不是迎新晚会彩排吗？你不去？”
安倦“嗯”了一声，进浴室刷牙，牙膏挤得比往常多，薄荷味辣得舌根发麻。
林蕉扒着床沿探头：“安倦，你昨晚几点回来的？我三点起夜你床还空着。”
安倦吐掉泡沫，声音含混：“图书馆。”
林蕉拉长声调：“哦——图书馆有吉他？”
安倦没理，拧开水龙头洗脸，冷水拍在脸上，把那点倦色冲淡了。
七点整，502 宿舍的门被敲响。
李硕离门最近，打着哈欠去开，门外站着姚迦，一身灰粉色运动套装，高马尾一晃一晃，手里拎着两袋豆浆和一袋包子。
“早啊，小安同学。”她探头往屋里看，“我来绑架你。”
安倦正用毛巾擦头发，闻言挑眉：“绑架？”
姚迦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爬山，补偿你上次陪我下山。今天换我陪你上山。”
安倦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转身去拿外套。
林蕉在后面起哄：“学姐，绑架成功记得拍照，校园墙缺素材。”
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姚迦的车停在东门，一辆白色 mini，车顶绑着露营椅和折叠桌，像随时准备出逃。
安倦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系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
姚迦发动车子，侧头看他：“今天不戴耳机？”
安倦把帽檐往下压：“今天不听歌。”
姚迦笑：“行，那听我唠。”
霖城西侧的鹤岭，海拔不高，但山路绕，弯多。
姚迦一路唠嗑，从法语系教授的秃顶唠到她表妹的早恋，安倦偶尔“嗯”一声，算作回应。
车停在山脚，姚迦从后备箱拿出两瓶能量饮料，扔给安倦一瓶。
安倦接住，没喝，塞进外套口袋。
爬山的过程比想象中安静。
姚迦体力好，前半程一路领先，后半程安倦反超，两人一前一后，像在比赛。
山顶风大，吹得冲锋衣猎猎作响。
姚迦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喘着气：“倦，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安倦站在风口，背对着她，声音被风吹得散：“没有。”
姚迦“啧”了一声：“骗鬼呢？你刚才上山那架势，像要把山踩平。”
安倦没回，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那颗柠檬糖，剥开，塞进嘴里。
酸得眯起眼。
姚迦拍拍身边的位置：“坐，姐姐给你讲个故事。”
安倦坐下，帽檐下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姚迦说：“我大一的时候，暗恋一个学长，学长喜欢摄影，我就天天陪他爬山，结果他拍了一整年的风景，没拍过我一张。”
安倦侧头看她：“后来呢？”
姚迦耸肩：“后来学长毕业了，把我微信删了，说‘你太吵了’。”
安倦笑了一下，很短：“确实吵。”
姚迦拿肩膀撞他：“喂，安慰人都不会？”
下山的时候，姚迦提议走另一条路，说风景好。
结果走到半山腰，安倦脚步一顿。
木栈道上，孟渊和一个男生并肩走着，男生手里拎着纸袋，袋口露出一截法棍，孟渊拎着矿泉水，瓶盖拧松，却没喝。
姚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倦，在看什么？”
安倦声音低低的：“看傻逼。”
姚迦眯眼辨认：“那不是孟渊吗？旁边那个……建筑系的许治？”
安倦没说话，只是盯着孟渊的侧脸，帽檐下的眼神冷得像冰。
姚迦小声：“你不是说今天不去练琴？”
安倦：“没练琴。”
姚迦：“那他们……”
安倦：“关我屁事。”
孟渊也看见了他们。
他脚步慢下来，目光越过栈道，直直落在安倦身上。
许治注意到，挠挠头：“孟哥，学校帖子上写你不是跟那个叫安倦的很不对付吗？”
孟渊没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把矿泉水瓶盖重新拧紧，动作慢得像在给谁留反应时间。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风把话送到安倦耳朵里：
“帖子写错了。”
姚迦没听见后半句，她正忙着掏手机：“我去，正面撞上了，我要不要假装不认识你？”
安倦已经抬脚往下走，步子比来时急。
姚迦在后面小跑：“欸欸欸，等等我！”
木栈道狭窄，四人狭路相逢。
姚迦率先打招呼：“孟学弟，好巧。”
孟渊点头：“学姐。”
许治看看安倦，又看看孟渊，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像在看一场无声的对峙。
安倦没说话，只是盯着孟渊手里的矿泉水，瓶身还凝着水珠。
姚迦打破沉默：“这位是？”
许治连忙自我介绍：“大二建筑系，许治。”
姚迦笑：“建筑系啊，怪不得长得这么……结实。”
许治不好意思地挠头，耳根发红。
安倦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吓人：“你们来爬山？”
孟渊“嗯”了一声：“许治说想拍点素材，做模型。”
许治补了一句：“孟哥帮我拿水，我请他喝柠檬水。”
安倦的视线落在纸袋上，法棍的尖端戳破了袋子，像根挑衅的刺。
他笑了一下，笑意没达眼底：“挺好，有人陪。”
姚迦在旁边咳了一声，试图缓和气氛：“那什么，我们刚下山，累了，先走——”
安倦却没动，他看着孟渊，一字一句：“你不练琴了？”
孟渊把矿泉水换到左手，右手插进兜里：“练完了。”
“迎新晚会不是下周？”
“来得及。”
安倦点头，像是信了，又像没信。
他转身，对姚迦说：“走。”
姚迦冲两人摆摆手，快步跟上。
下山的路比来时安静。
姚迦几次想开口，都被安倦的脸色吓回去。
走到山脚，姚迦终于忍不住：“倦，你跟孟渊……”
安倦打断她：“今天的事别往外说。”
姚迦举手发誓：“我嘴严，连我室友都不知道我今天跟谁出来。”
安倦“嗯”了一声，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孟渊三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在哪？」
他没回，直接锁屏。
地铁上，姚迦刷校园墙，突然“卧槽”一声。
安倦偏头：“怎么了？”
姚迦把手机递给他：“你自己看。”
屏幕上是一张偷拍图，像素模糊，但能认出是观景台。
照片里，安倦和孟渊隔着木栈道对视，一个戴帽子一个拎水，背景是灰蓝色的海。
配文：【偶遇校草 x2，这氛围感绝了，kswl！】
安倦把手机塞回姚迦怀里：“无聊。”
姚迦小声：“底下评论说你俩像在拍偶像剧。”
安倦把帽檐压得更低：“闭嘴。”
回到学校已经下午四点。
安倦没回宿舍，直接去了音乐社地下室。
鼓手徐野在，正对着哑鼓练双踩，看见他：“哟，稀客，今天怎么没跟孟神连体婴？”
安倦把吉他包扔到椅子上：“练你的鼓。”
徐野耸肩，继续敲。
安倦插上电，调音，第一下就弹错了和弦，弦音炸得刺耳。
他停下，重新来，第二遍还是错。
徐野摘下耳机：“倦哥，你手抖什么？”
安倦把拨片摔在地上：“不练了。”
他蹲下来，背靠着墙，把脸埋进臂弯。
地下室闷热，汗水顺着后颈往下淌，像一条小蛇。
徐野没敢问，只是默默把空调温度调低。
五点，孟渊来了。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只是敲了敲门框。
安倦抬头，眼尾还有点红，声音沙哑：“干嘛？”
孟渊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在门口：“给你带的，包子。”
安倦：“不吃。”
孟渊：“热的。”
安倦：“说了不吃。”
孟渊没再劝，只是把袋子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徐野在后面喊：“孟神，给我吃呗！”
孟渊头也没回：“他不吃再给你。”
安倦盯着那袋包子，包装纸被热气蒸得发黄，像一颗被捂化的心。
晚上七点，502 宿舍。
周栖在阳台冲咖啡，李硕在练吉他，林蕉在剪视频。
安倦推门进来，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李硕吓一跳：“倦哥，你掉湖里了？”
安倦把湿透的帽衫脱下来，扔进水桶：“练跑步。”
林蕉：“跑几圈？”
安倦：“二十。”
周栖端着杯子路过，闻了闻：“一身汗味，先去洗澡。”
安倦没动，只是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摸出那颗柠檬糖，糖纸早就皱得不成样子。
他剥开，塞进嘴里，酸得眯起眼。
十点，熄灯。
安倦躺在床上，手机震动。
孟渊：「包子在宿管阿姨那儿，明天过期。」
安倦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动。
最后，他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熄灯后的宿舍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安倦把脸埋进枕头，柠檬糖的酸味还在舌尖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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