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城十月的夜风带着烤鱿鱼的孜然味,从东门一路灌进校道。夜市刚开街,摊位像打翻的颜料盒,炸串的红、糖葫芦的亮、汽水的气泡光,全挤在一条窄得只够两人并肩的石板路上。
安倦被李硕拽着胳膊往前拖,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只露出半截鼻尖。他下午在地下室排了四小时乐队,嗓子沙哑,鼓点还在太阳穴里蹦迪,现在只想回宿舍睡觉。偏偏502全体一致通过“今晚必须团建”,连周栖都把冰美式装进随行杯,一副要长住夜市的架势。
“哥,你看那个——”李硕指着最里圈的摊位,眼睛比灯泡还亮,“炸淀粉肠!十块钱三根!”
安倦把帽檐往下压,声音闷在口罩里:“不吃。”
“怎么能不吃?淀粉肠是夜市的灵魂!”李硕扭头找人支援,“孟神,你说是不是?”
孟渊走在最后,手里拎着周栖的随行杯,另一只手还帮林蕉抱着他刚买的模型泡沫板。听见点名,他抬眼,目光越过人群,先落在安倦被李硕拽得皱巴巴的袖口,然后才开口:“淀粉肠太油,他胃不好。”
李硕“啧”了一声:“你俩怎么跟老夫老妻似的,一个管东一个管西。”
安倦终于抬头,眼尾还带着排练时没卸掉的眼线,黑得有些凶:“再啰嗦把你扔臭豆腐摊里。”
李硕闭嘴了,但只安静了三秒,又被隔壁摊位的“十元三串”吸引走,像只脱缰的哈士奇。
周栖站在糖葫芦架前,指尖拨了拨最顶端的山楂,偏头问林蕉:“要哪个?”
林蕉咬着吸管,眼睛却黏在周栖手腕上——冷白,骨节清晰,淡青色血管在夜市灯下像一幅精细的工笔画。他含糊应:“要……和你一样的。”
周栖“哦”了声,直接拿了两串最酸的。林蕉脸皱成包子,却还是接过来,小口小口啃,像啃什么易碎品。
安倦看着他俩,忽然想起高一那年,孟渊也是这样,在附中后门的夜市给他买糖葫芦。那时候他刚和安洵吵完架,蹲在路灯底下不想回家,孟渊把糖纸剥了,山楂递到他嘴边,说:“甜的,不酸。”其实酸得要命,但他还是一口咬碎,把籽吐在孟渊掌心。
“安倦?”孟渊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回神,发现孟渊不知何时站到了他左侧,手里多了一杯常温的桂花乌龙,杯壁凝着水珠,递过来:“润喉。”
安倦没接,反问:“不是说了不让你带?”
“李硕说你下午吼了四小时。”孟渊把杯子塞进他手里,“不喝等会儿又胃疼。”
杯子是温的,隔着塑料壳熨着掌心。安倦抿了一口,桂花味混着乌龙涩,确实比冰美式温柔。
前面李硕已经挤进人最多的套圈摊,摊主正用喇叭喊:“十块钱五个圈!套中兔子送女朋友!”兔子是只侏儒垂耳,被关在塑料笼子里,耳朵垂到下巴,眼睛红得像刚哭过。
李硕摩拳擦掌:“我要给未来女朋友赢一只。”
周栖泼冷水:“你女朋友在梦里。”
李硕不服,当场买了二十个圈,结果一个没中,最后一个还弹到隔壁摊主的卤锅里,溅起一片辣椒油。摊主拎着漏勺追了他半条街,李硕嗷嗷叫着躲在林蕉身后,林蕉笑得直不起腰,糖葫芦差点戳到周栖眼睛。
安倦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吵闹也不讨厌。他低头喝了一口桂花乌龙,孟渊的声音贴着他耳侧:“想不想吃别的?”
“什么?”
孟渊指了指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摊——老板是个戴渔夫帽的老太太,案板上摆着一块块金黄的小饼,用油纸垫着,冒着热气。
“芋艿饼。”孟渊说,“你小时候爱吃。”
安倦愣了下。他确实爱吃,但那是小学的事了。安洵还没被接回安家前,老太太常推着小车在附中门口卖,五毛钱一块,他总缠着安和买两块,一块自己吃,一块留给孟渊。后来安洵回来,小车就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他问。
孟渊没答,只是拉着他往摊位走。老太太抬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小同学,要几块?”
“两块。”孟渊说,“一块加炼乳,一块不加。”
安倦盯着他侧脸,忽然想起高二那年,他半夜发烧,孟渊背着他去校医院,路上经过一家还没关门的面包店,也是这样,买两块芋艿饼,一块甜的一块咸的,甜的那块给他暖胃,咸的那块留着自己垫肚子。
饼拿到手,烫得安倦指尖发麻。他咬了一口,外皮酥得掉渣,芋艿泥绵密,混着炼乳的甜,竟然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慢点。”孟渊伸手,拇指擦过他唇角的碎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次。
旁边李硕终于摆脱了摊主,气喘吁吁跑回来,手里多了一串烤鱿鱼:“靠,累死爹了……咦,你们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
安倦把另一块芋艿饼递过去:“堵你的嘴。”
李硕嗷呜一口,烫得直跳脚,还不忘竖大拇指:“好吃!老太太手艺绝了!”
老太太笑得皱纹更深:“小同学嘴甜,下次给你多放一勺糖。”
再往前走是打气球摊,奖品是巨型毛绒玩具,最大的那只熊比林蕉还高。林蕉眼睛都直了,拽着周栖袖子晃:“我想要那个熊。”
周栖看了眼规则:“二十枪全中才行。”
林蕉:“你帮我打。”
周栖:“我只喝冰美式,不打枪。”
林蕉撅嘴,转头找安倦:“倦哥——”
安倦把最后一口芋艿饼咽下,拍了拍手:“我来。”
他脱了卫衣外套,只剩件黑T,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摊主递过来一把塑料枪,安倦掂了掂,上膛,瞄准。
第一枪,气球炸开,声音清脆。第二枪,第三枪……他动作很快,几乎没停顿,二十枪结束,摊主的脸绿了。
林蕉欢呼一声冲上去抱熊,熊太大,差点把他整个人埋进去。周栖站在旁边,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下,伸手替他把熊耳朵理好。
李硕在旁边鼓掌:“倦哥牛啊!深藏不露!”
安倦把枪扔回摊位,转头找孟渊,发现对方正站在两步外看他,眼底带着一点笑意,像月光落在湖面上。
“看我干嘛?”他问。
孟渊说:“好看。”
安倦耳根一热,把帽檐往下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神经病。”
再往前是卖手工饰品的摊位,摊主是个扎脏辫的姑娘,耳环全是925银,款式稀奇古怪。李硕挑了一对骷髅头,问周栖:“酷不酷?”
周栖:“像你的智商。”
李硕:“……”
林蕉看中了一对星星耳钉,拿在手里比划:“周栖,我戴这个好看吗?”
周栖:“还行。”
林蕉:“那我要了!”
安倦站在旁边,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对小小的耳钉上——是两颗不规则的月亮,银白,边缘带着毛边,像被咬过的饼干。他想起孟渊左耳有一颗小小的痣,平时被头发遮住,只有低头时才能看见。
“这对。”他指了指。
摊主拿起来:“眼光不错,情侣款,剩最后一对了。”
安倦没解释,付了钱,把耳钉攥在手心里。孟渊在旁边看着,也没问,只是伸手把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那颗红色小痣,像无意,又像预谋。
夜市尽头是卖手工糖的小摊,老板现场拉丝,糖浆金黄,扯出长长的丝,像流动的阳光。李硕买了两根,一根自己舔,一根硬塞给周栖:“尝尝,甜的。”
周栖皱着眉咬了一口,评价:“太腻。”
林蕉在旁边笑:“周栖,你以后谈恋爱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冰美式吧?”
周栖:“……”
安倦站在糖摊前,看着老板把糖浆拉成一朵花,忽然说:“孟渊。”
“嗯?”
“你记不记得,小学那次,我把你的糖抢走了?”
孟渊点头:“记得。你抢完还嫌太甜,扔垃圾桶了。”
安倦笑了一下,短促的,像自嘲:“那时候真欠揍。”
孟渊没说话,只是伸手,从老板手里接过那朵糖花,递给他:“现在不抢了?”
安倦接过来,指尖沾了点糖浆,黏黏的。他低头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炸开,比记忆里的温柔。
“不抢了。”他说,“现在有人给我买了。”
回程时,林蕉抱着熊,李硕拎着一堆吃的,周栖帮脏辫姑娘把摊位收了。安倦和孟渊落在最后,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走到校门口,安倦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对月亮耳钉,塞进孟渊手里:“给你。”
孟渊愣了下:“戴哪边?”
“左边。”安倦说,“你左耳有痣。”
孟渊笑了,眼尾弯出细小的纹路:“知道得挺清楚。”
安倦别过脸,声音含糊:“……以前不小心看到的。”
孟渊没再逗他,把耳钉戴上,小小的月亮贴在耳骨下方,银光一闪。
“好看?”他问。
安倦盯着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指尖碰了碰那颗月亮,像确认什么似的:“还行。”
孟渊握住他手腕,掌心干燥温暖:“安倦。”
“干嘛?”
“下次夜市,”孟渊说,“还一起来吗?”
安倦没回答,只是抽回手,把卫衣帽子扣上,声音闷在布料里:“看你表现。”
孟渊轻笑一声,追上去,和他并肩走进校门。身后夜市灯火通明,像一条流动的银河,而他们刚刚从银河里,偷了一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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