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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的约定提前了。
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起后，冷凌莹趁着刘梅没注意，将本该在校就餐的郁森安拉出了教室门外。
保卫室门口，凌莹和前来接她的西装男人说了些什么，那男人便朝安保人员要了张表，趴在一旁的桌面上填写起来。
和兴奋到哼起歌的冷凌莹不同，郁森安咽着口水，一脸紧张地打量着男人做有分叉的上衣后尾。
她会被拐卖吗？
现在回学校还来得及吗？
森安想着，又转头看向冷凌莹。
察觉到郁森安的目光，冷凌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牵起了她的手：
“森安，等到了家，我要给你看我爸爸刚给我买的滑滑梯！”
郁森安内心挣扎许久，对学校惩罚的恐惧、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最终还是战胜了她的理智。
“好呀，你家在哪里呀？”
“我有两个家！晚上我会回那个在很远很远的海边的家，中午的话，只需要去学校对面那个！很近的！”
冷凌莹兴奋地说着，转头戳了戳男人的腰。
“叔叔，我带着安安先走一步！”
“好，我先把你们送过去。”
郁森安呆愣着，和冷凌莹一样被推着过了马路。见凌莹拉着自己就朝着文化花园内跑，森安提着的心彻底落了个干净。
见郁森安撒开了自己的手，冷凌莹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钉在小区门口的森安：
“哎？怎么不走了？”
“你家……住这里吗？”
郁森安害怕遇见简容。
不单是怕无法解释自己偷跑出学校的事情，她还害怕冷凌莹发现那狭小阴暗的住处，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嫌弃自己。
“对呀，看到那幢白色的楼了吗？我就住在倒数第二个单元！”
冷凌莹指了指远处。
在家的斜对面，跑快些应该没问题。
郁森安咬咬牙：“我们比谁跑得快！”
话音刚落，她就直直朝着那扇蓝色的单元门冲了过去。
冷凌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朝着森安的背影追过去，大笑着喊：“好你个小安安！你犯规！”
郁森安没听清。
她满耳朵都是自己的呼吸声和“轰轰”的风声。
直到跨进单元楼道，郁森安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
她叉着腰，扶着电梯间拐角处的墙壁，等待着后追来的冷凌莹。
冷凌莹出现在了单元门前，可她却停下了脚步，扭着头望向了森安家的方向。
她正要朝森安招手，可身后，西装男人已经跟了上来。
“别看了，先回家。”
“哦。”
冷凌莹应了一声，一脸神秘地朝着郁森安走去：
“你猜猜，我看见什么了？”
郁森安表情僵硬，故作镇定地吞了口口水：“什么？”
冷凌莹竖起手掌放到嘴边，贴到森安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看见，有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他们在最头上的柴房里打架！”
最尽头的柴房是郁森安的家。
男人？
是爸爸吗？
见郁森安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冷凌莹笑起来：
“咋啦？”
郁森安僵硬地笑了笑。
“你的气把我耳朵弄得有点痒。”
见凌莹一脸期待，似乎正等着自己对刚刚的事情发表评价，郁森安撇开目光，作势揉了揉耳朵。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继续接话时，一旁的电梯缓缓敞开了门。
郁森安松了一口气，率先进入了电梯厢。
“电梯来了——你们家住几楼呀？”
“十二楼！对了，叔叔，今天中午是什么饭呀？”
看森安已经抢先按下了楼层，男人抬手摸了摸冷凌莹的头：
“你爸爸朋友昨天寄来了羊肚菌，今天有它炖的鸽子汤。”
“啊……还有呢？”
“米饭，还有炝炒的小青菜。”
冷凌莹瘪了瘪嘴，没再说话。
电子屏的数字规律跳动起来，电梯微微颤动着，很快就到达了十二层。
男人紧跟着两个女孩子跑到了1202户的门前，打开门后，他却并不进屋，只是捏着钥匙站在门外：
“饭在桌子上，一会儿我回来——”
“我一会儿自己去学校。”
冷凌莹打断了男人的话。
她换着鞋，头也不回的冲男人摆了摆手：
“你一会儿不用回来的，拜拜。”
“我回来送你。”
男人坚持这样说着，将门轻轻合拢。
清脆的“咔嗒”声后，房间内只剩下了凌莹森安两人。
“你叔叔……他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不，他只是我们家司机，接送我的同时，顺便替我爸爸妈妈监视我，很烦人。”
冷凌莹回答着，小跑着扑进了客厅的沙发：
“别管他了！森安，快进来，今天我要带着你把我家里的东西全都玩个遍！”
学着冷凌莹的样子，郁森安也脱下了鞋，将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鞋柜边上。
大理石的地面有些凉，郁森安蜷缩起脚趾，踮着后脚跟，一点点挪出了玄关。
看着摆在落地窗前的大三角钢琴，还有放置在灰色绒棉地毯上的高大滑梯，森安呆呆地扒在柜沿旁，嘴巴张成一个“O”型。
一旁，冷凌莹打开了电视，朝电视下的一个小盒子里放了碟片。紧接着，她又“噔噔”地跑过郁森安面前，将餐桌上的保温桶提到了茶几上来：
“我们先看着一休哥吃饭吧！我跟你讲，这个动画片可好看了！”
郁森安小心地踏上了地毯，她绕到茶几另一头的沙发床上，按照“双手并指放在膝”的姿势坐了下来。
正在摆饭盒的冷凌莹“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好傻呀，这样坐着干什么？过来吃饭呀？”
她晃了晃餐具盒，对着森安招了招手。
“你用筷子，我用里面的勺子就行。”
胃里已经泛起了抽搐的痛感，郁森安吞了吞口水，对着凌莹摇了摇头：
“我不饿，我不爱吃饭的。”
“真的吗？”
“真的。”
“哇，那好吧。”
冷凌莹感叹了一句，将鸽子汤倒进了装有米饭的碗里：
“其实我也不爱吃饭，但要是不吃，我肯定要被叔叔告状。”
将餐勺拿出后，她举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下了播放键。
一声悠长的“一休哥——”之后，略微泛黄的动画画面伴随着格叽格叽的音乐声快速切换起来。
郁森安盯着电视，心却莫名发乱。
当看见光头的小和尚靠在放有木垛的高墙边，一旁的人还持续发出“打！打！打！”的声音时，森安联想到了先前凌莹所说的“柴房打架 ”，脑中还浮现出了自己因为丢失彩笔而挨打的模样。
“冷凌莹。”
森安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我能去玩玩你的东西吗？”
“嗯嗯嗯！”
正咀嚼着食物的冷凌莹拼命点着头。
她伸出食指，把客厅里的钢琴、滑梯、台式电脑、滑板……全都点了一个遍。
快速咽下饭菜后，凌莹捂着嘴对森安说道：
“这些，你都随便玩。”
“谢谢你。”
郁森安瞟了眼一旁的黑色钢琴，却先朝着滑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吱呀”一声卡在半道后，她又从滑梯上走下来，迈步走向了钢琴。
小心按响第一个音时，冷凌莹咬着筷子，目光从电视转到了郁森安身上。
“你会弹吗？”
“我不会。”
“那你就乱弹！”冷凌莹嘿嘿一笑：“我就是这么敷衍我妈妈的。”
郁森安小心地按下了第二个音。
正当她摸索着不敢下手第三个音时，冷凌莹放下餐具，朝她跑了过来。
“来，我教你怎么乱弹琴。”
一串毫无调性的嘈杂乐声响起，冷凌莹的手在键盘上翻滚起来。
看着假装弹得如痴如醉的凌莹，郁森安的脸上渐渐勾起一个真心的笑，她盯着凌莹的手和键盘，默默在大脑里记起了音的模样。
一曲结束，冷凌莹把郁森安也拉上了琴凳：
“快，你来试试看！”
想着刚才听到的动画片主题曲，森安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在白色的琴键上按了一下，几次尝试后，她顺畅地摸出了聪明一休的第一个长乐句。
郁森安转过头，却看见冷凌莹双手抱拳放在下巴处，望向自己的眼神满是惊喜：
“你明明会弹钢琴嘛？”
森安连连摇头。
“我不信，除非你是天才！”
冷凌莹摸了摸郁森安的手，低头思索了一下：
“我想听你弹小星星！这个简单！可不可以？”
郁森安看着冷凌莹那像是在闪烁着小星星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试一下。”
磕磕绊绊地摸索了一会儿后，一首流畅完整的《小星星》被演奏出来。
最后一个音落下，一个热情地拥抱扑面而来。
“天才！天才！这一次，我来唱，你来弹，好不好？”
冷凌莹紧紧抱着郁森安，在原地激动地跳了几下：
“你一定要学音乐，等长大了，我当歌唱家，你当钢琴家，我们去全世界演出给其他人看！”
虽然不知道全世界在哪里，但听着冷凌莹雀跃的语气，郁森安也莫名变得兴奋起来。
正当两人沉浸在幸福的幻梦中时，门口却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响。
冷凌莹一把撒开森安，几乎是逃窜着回到了茶几前。
进屋的是一位穿着灰色风衣的女人。
她站在玄关柜处脱手套，眼睛打量着刚从钢琴边离开的郁森安。
“这就是你的朋友？”
“妈妈。”
冷凌莹嬉皮笑脸地应了一句，开始转头向森安介绍：
“郁森安，这是我妈妈，你叫她冷阿姨就行。”
郁森安紧张地鞠了一躬：
“冷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
冷阿姨关上房门，连鞋都没换就走进了厨房。
高跟鞋在地面发出敲击的脆响，她拿着从橱柜中拿出的两个瓷碗，走到了冷凌莹身旁。
“小同学，你还没吃东西吧？”
冷阿姨朝郁森安招了招手，又朝冷凌莹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
“你看你，只顾着自己吃，都没说分给人家一点。”
郁森安急忙开口：
“阿姨，是我自己不爱吃饭的。”
“那怎么行？现在可是长身体的年龄，快过来，至少喝些汤。”
冷阿姨开始自顾自地朝空碗里盛起汤来：
“这可是新鲜的蘑菇，凌莹爸爸的朋友发空运送到的，营养呢——”
“妈妈，司机叔叔刚刚已经讲过一遍了！”
冷凌莹插嘴道。
“吃饭不许说话！”
冷阿姨又给凌莹的额上添了一个暴栗。
她将电视关掉，又走到森安身边来，拉着森安走到了茶几旁。
“来，喝汤。”
“谢谢阿姨。”
郁森安抿着唇，接住了冷阿姨塞来的碗。
她将头埋在碗里轻声吮吸，眼睛注视着那些变形的油星缓缓游进自己嘴里。
房间里出现了令人不适的静默。
郁森安很熟悉这种静默，于是，她端着碗，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冷凌莹偏头看向她，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
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冷阿姨笑起来：“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是叫……郁森安吧？”
“对的。”
“那就好。”
那就好？
郁森安有些疑惑。
很快，她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几分钟后，门口传来了大力敲门的声响。
“可能是叔叔来接我们去上学了。”
说着，冷凌莹准备从茶几前站起身来。
“那我去开门吧。”郁森安拦住她，自告奋勇地跑向了玄关。
推开厚重的黑色防盗门后，门外，敲门的身影探出头来：“请问……”
熟悉的声音让郁森安心中一紧，还没等她确认问询者的面容，森安就被迎面扇来的巴掌打得跪在了地上：
“郁森安？！你果然在这里！”
感应灯倏然亮起，简容的怒吼声在楼道里回荡起来。
“你才上学几天，老师已经打电话给我了——不去上学，还在别人家里吃白饭，家里是给不起你饭吃吗？”
大脑嗡嗡的，郁森安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眼看着争吵就要失控，冷凌莹匆匆跑来：“阿姨，是我让她来的。”
“那也是她做错了！”
看着面前年龄不大的女孩，简容掩了掩怒气，尽量将声线压得平和了些：
“……我送她到学校是想让她好好上学的，她却丢东西，逃学，未经允许跑到别人家。你来说，如果你是她的爸爸妈妈，你打不打她？”
郁森安把脸深深埋向地面，颤动的眼睫毛几乎要把门槛缝隙中的土灰扫个干净。
余光中，她看见冷凌莹摇了摇头：“阿姨，其实……”
“哎，还是不要在外面打孩子。”
一双高跟鞋出现在了郁森安的视野中。
“我叫冷雪，是冷凌莹的妈妈。”
“哎哟，是您啊。”
简容的语气突然变得活泼起来：“实在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要不是您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她从学校偷跑了呢！”
“没有没有，要不是老师跟我讲，我也不知道呢。小孩子是会皮些，做家长不容易，你别气坏了。”
“唉，谢谢谢谢，等我回去好好管教管教她。”
听简容这样说，冷雪用膝盖轻轻顶了顶冷凌莹的后背：
“妈妈之前教过你的，朋友要离开家的时候，你应该做什么？”
冷凌莹沉默了几秒钟，随后，她弯下腰，开始给自己换起了鞋：
“阿姨，我送你们去电梯。”
“哎哟，不用不——”
“让我女儿送吧。”
冷雪冲简容扬起一个笑。
“哎哟，行……真懂事呀。那我们就先走了！”
简容尬笑着，把发着抖的森安从地上拽起身来，狠狠拧了她的胳膊一把。
郁森安轻嘶了一声，颤颤巍巍地将脚往鞋里伸着。
脚后跟还踩在鞋尾上没蹬进去，简容便拽着森安，快步朝着电梯间走去。
冷凌莹紧跟其后追上前来。
她的视线落在郁森安身上，郁森安却始终低着头，躲避着她的目光。
冷凌莹叹了一口气，跑到电梯边按下了下楼键，短暂的等待后，电梯“叮”一声打开门来。
走到电梯厢角落后，郁森安终于抬起了眼，她望着冷凌莹，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再见，郁森安。”
冷凌莹冲她挥了挥手。
郁森安吸了吸鼻子，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一声碰撞的钝响，两人之间的视线在金属门闭合的刹那被截成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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