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还没起?”姬昱搬来食案,“不是说今日去挑女使?”
“她就是不想要。”李芝兰闷声回,“说万一中途又出事,愧对人家一生。”
姬昱抿一下唇:“你别纵着她。年底就走了,没有女使陪嫁怎么行。此番是去晋阳,一路都在君侯治下,能有什么意外。”
李芝兰叹气:“那我替她挑。”
“挑两个父母双亡的。”
姬临溪连发髻都没绑,披着素色长衫,游魂一样飘进来,冷不丁开口。
姬昱看她。
“因战乱或饥荒,去给人家做小工的那种女娘。机灵一些,比我小两三岁即可。”临溪倒在案边,口中木木道,“无父无母无亲眷,跟着我就算更惨,也惨不到哪里去了。”
“跟着翩翩不会更惨的。”李芝兰瞬间看出这是虽然嘴毒,实则有所松动,不由眉开眼笑,“去了晋阳完婚,你就是侯夫人,家中女主人。近身女使怎么会惨?”
临溪一言不发,托腮盯着案几桌面。
李芝兰从旁看女儿,只觉满眼一片莹白,杏眼双眸如水,鼻梁又恰到好处起一处高耸斜峰,唇瓣不点而朱。额心鼻尖下颌三点同弧而连,骨骼挺直而向内收窄,脸颊其余截面少得像是连腮红也抹不住,浑然天成的精巧漂亮。
一时情不自禁,脱口道:“我女真是成也容貌,败也容貌。”
“恐怕是败在性情。”姬昱调侃,“今日邬先生提及,说待你到晋阳,让商家大翁主亲自教你规矩。可见是多……”
“阿父的意思是,配合一副哭哭啼啼弱不禁风的样子就好了?”临溪打断,“我长得好,再这般性格,早被欺负得骨头也不剩。轮得到商长叙?”
“你怎么知道他的字。”姬昱转头,“我同你说过吗?”
临溪一顿,甩一甩脑袋:“鬼知道。”
李芝兰低头一笑。
入夜,临溪披上一件薄氅,靠坐在院中竹榻,仰头数着星星。
李芝兰端一碗热汤,在她身侧坐下:“翩翩在想什么?”
“真的没有其他选择吗。”临溪依旧望着天幕,“我不是讨厌他。但问自己,似乎暂时也不想看别处星宿。”
李芝兰垂眸,静了一静:“阿母满意他。”
“那时他兵临城下,阿母领我逃命,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我也不知他未婚配,还愿意以正妻之位娶你。”李芝兰道,“翩翩,你别怄气。你我这样的落难州牧家庭,他再喜欢,也完全可以不娶的。”
“难道要我感恩戴德吗?”临溪抱住膝头,低声道,“他根本不是拿我当人看。你们不懂。”
“那样用心地救你了,怎么还这样想。”李芝兰抬手拍拍她背,“他喜欢你,阿母不会看错。你放心。”
“我这张脸,哪个男人不喜欢?”
这话也就姬临溪说。说出来了,旁人也无法辩驳。
“真的可以过得好吗?”
临溪也不知自己在问谁,怔怔说了出口,又将脸埋回膝弯:“我从未去过晋阳。”
“所以我说,要你讨他欢喜。”李芝兰靠近,耐下性子开导,“女子在夫家,只有和夫君同心同德,才能把日子过下去。你想想他这样冷硬的性情——跟任何人从没有一句软话,只要他愿意,会护不住你吗?什么妯娌婆媳,乍一听吓唬人,但凡夫君肯顶在前头,女子就一点委屈不必受了。”
姬临溪一动不动。
“这也是我最满意之处。”李芝兰抱过她脑袋,“他那个秉性,别说女眷,任何人来了都护得住你——再没有比这个更让我满意的了。翩翩,你这样的容貌,嫁错了人,一旦城破,还是可能重蹈覆辙。此番遇刺,你也应当明白了,光靠自己是多难。由他护你,阿母放心。”
见临溪到底没有反驳,心知这一次直面死亡的恐惧对她还是触动极大,心下又怜又不舍,将人再往怀里抱一抱:“若有来世,翩翩也做枭雄,到时再犟。今生,阿母就替你做主,选最好的。”
无论如何,叫姬临溪主动是不能够的。要么躲在房里哪也不去,要么从后门溜走去武堂市集,总之绝不从前院衙署过,不去碰面。直到又过一候,韩朔清晨送来定婚雁,傍晚下值时,商曜叫住姬昱。
“有几份西羌文书,译文有缺。”他难得温和,“还请使君帮助。”
姬昱应一声:“我用过饭就来替君侯讲解……”见对方无动于衷,眉心一动,明白了。
姑臧这种河西道要地,不缺译者。连他麾下的桑烨桑元椋,出自金城郡,羌语亦是很流利的。
归家后就把临溪拖起来,吩咐道:“成天赖在屋里!横竖晚上你也无事,去帮君侯译几份羌人文书。用点心,不要出错。”
“衙署没有译者?”临溪不理会,“桑长史会,阿父也会。你这么殷勤,你怎么不帮他?”
“你——”姬昱不跟她计较,转向李志兰,“穿紫色那套襦裙,再给你女儿梳个发髻。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
李志兰干咳一声。
姬临溪嗤归嗤,好歹是让人摆弄了。梳妆这事说来也残忍,本是为了添美,但只有美人每多做一步,美才即刻更明显一分。
李志兰亲手上了花钿和口脂,惊艳摇一摇头,脱口道:“翩翩真是——美不胜收。好姿容。”
好姿容拿上剑,冷冷推开门页。
商曜抬头时,目光亦一怔。
临溪提起裙裾,去窗下小案前坐下,毫无起伏的语气:“哪些。”
“桌上那三卷。”他起身过来,抱胸看着她,“你今日很漂亮。”
坦坦荡荡的欣赏语气。赞完俯下身,高挺鼻梁一闪而过,提前拿走了她的剑,防备丢到一旁。
临溪手一顿,头也没抬:“用你说?”
铺开一卷竹简,伸手提笔。
他却跟着坐下来,指着一处问:“什么意思?”
“‘皇帝陛下’。”临溪垂着眼,冷冰冰解释,“这是一封信。钟狼羌更换首领,自以为是给洛阳皇帝写的一封信。言辞冒昧挑衅,我父亲不欲生事,按下没有发。钟狼在羌人中只是很小的一个部落,不了解中原局势而已,连汉文都不带,足见无知。没有大错。”
商曜静静望着她眉眼。
“那这卷还要译吗?”临溪手指蜷缩,“你要,我就写。”
“你今日,”他开口,“很乖。不对劲。”
“我父母一定要我嫁给你。”临溪侧一侧脸,“你也救过我。我没有力气跟你争了。”
她这种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下意识就看向她袖间,总感觉即使提前拿走剑,下一刻还会伸出匕首。
但这次似乎是真的。
她不说话,专心写字,模样更是恬静柔美得一塌糊涂。他心里又被轻轻戳一下,忽然道:“你父亲对我用美人计。”
临溪看他一眼。
忽然放下笔,面对面转向他,认真发问:“你从前去幽州冀州,或你晋阳城内,没有臣属献过美人吗?”
“献过。”他欣赏她的面庞,懒懒答了,“都无用。”
临溪讽道:“翩翩受宠若惊。”
他抬起手,碰一碰她的脸:“你为什么不高兴?”
“难道你高兴?”
“尚可。”商曜点头,抱胸反问,“还在想荀竞初?姬临溪,你癖好就不对。”
“你在胡说什么——根本同他无关。”临溪转回去,语气倔强,“我根本不知道嫁人是何种际遇,就必须要嫁人。谁会高兴?”
他还是耸一下肩膀。
临溪握紧笔,轻声道:“你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他微微笑起来,身体靠近,扯一扯竹简:“这一句是什么?”
“你是要我译还是要学?”临溪避开,“别烦我。走开。”
“你对我这么蛮横,”他看一看她,语气慢悠悠,“为什么一脸被欺负的样子?”
她反唇相讥:“是谁同我说,看世间事要追本溯源?”
他依旧快意地笑,从后将人搂进怀里,低头就咬住耳垂:“翩翩——取得真好。”
痛楚袭来,临溪咬牙忍住,硬是一声不吭。
他埋在她颈项里啃,大手也搂住小腹,反复把人往怀里摁紧。她一直不给回应,他就重重咬痛她。
“够了……”临溪忍不住,抬手推拒,“痛。滚开。”
她只说这种话,没有跟他动手,已是极温柔的一面了。他满意,满意到温柔命令:“转过来。”
她知道他要什么,一动不动。
“我会待你好。”他忽然抬手,抚摸她的发梢,“也会护你一世平稳安宁。”
见人沉默,伸手转她肩膀,重新抱到膝上,低头靠近,语调虽平,到底极难得地生出一分亲昵:“小娘子快些想开。”
她抬手挡了一下,被捉住手心别去腰后,被迫露出完整面颊。眉眼依旧垂着,嘴巴坚决不饶:“你少骗我,世上没人骗得了我。我想开了,对你服帖,你很快就腻味。”
“不会。”他哄一句,弯腰去亲她的嘴唇。含住再抱近一寸,大手一上一下,覆盖她整面瘦削脊背,欺开唇瓣。
吻至她双唇麻木,又埋首去颈间咬那处肌肤。每咬一寸,就急切去往另一寸,最后索性将少女整个身体抱高,紧紧托在臂弯里。
临溪想躲,腰后忽被一摁:“感觉到了?”
“竖子!”她恶狠狠骂,“下流!”
救命之恩点到为止,抬手就想给他耳光。他握住她手腕,压在两人腹间,作为礼貌阻隔,低声允诺:“我等成婚。”
再看不出她态度松动,他比她多吃的这三年饭也是无用。不过商曜心中清楚,姬临溪会如此,同什么情不情意、取不取舍都无关,纯粹是她怕死。
连死都不怕,就太过头了。
他不在意。连她喜欢别人他都不在乎,何况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将临溪抱在臂弯里,侧头以脸颊去摩挲她颊面上的绒毛,片刻后再度开口:“你听话些。”他实在不放心这犟种。
姬临溪抬起他手臂,张嘴就咬。他忍住了没有出声,在她松口时一掌掐起她下巴,重重吻回去。
这回不许她再乱动,卡着双手绑去腰后,一只手紧紧摁住,另一只手向下去压住她双膝。只一味亲她,亲到她呜咽,恳求他让她呼吸,方才放过。
四目相对,临溪慢慢红了眼睛。
他失笑:“怎么了。”
她一落泪,他难免心肠柔软,指腹捏捏她的脸颊,垂首以额头贴着额头:“你说服你父母去晋阳陪,不开心随时归娘家去。再没有什么好怕吧?”
他思来想去,家中只有一个女儿的门庭实在太少,又不得不远嫁。和寻常女子出嫁心情不同,应当是这个缘故。
临溪怔怔。
“屋舍你去选,当聘礼附赠。”他又道,“还想要什么?”
她看着他,承认他是一个很好看且有权势的年轻男子,却依旧固执道:“我不告诉你。走开。”
“那不能怨我了。”商曜并不逼问,只伸手拢她碎发,“抗拒交流是最无用的赌气手段。不过,随你。”
“你——”
他又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神色依旧平静,不见热情与迷恋,但她至少确定那是温和而耐心的质地。怔了一怔,忽然问:“你为何忽然下决心娶我?”
“不为何。”
他收回手,随意打开一卷竹简,垂下眉眼:“我不告诉你。”
临溪伸出食指,愤愤要戳。
他不用看她都猜到会是这个动作,直接抬手一并,将她纤润指腹捏在手心里,唇角微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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