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得突然，容逸想起来面试的时候，这人说你的想法没准儿过阵子就变了，可以以后再说，没想到在会上这个问题突然砸了下来。容逸有个优点就是临危不惧，不管场面多突发紧急，也能快速在脑子里想个章程出来，本就有些口才，这几个月做销售锻炼得越发地溜，加之在工作上确实有些思考，便迅速组织了下语言，回道：
“秦总，现在的想法相比刚入职时有些变化。原来我以为新雪是我们的竞争对手，现在我觉得，新雪可能要掉队了。”
张威听言默默翻了个白眼，怪不得一个多月能排第三，马屁拍得震天响。
“因为我们公司的销售没有一个是从新雪来的，而近两年新雪却挖了几个我们的人。我想，这大概是新雪要学习我们的先进经验。”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销售员会心的笑声。
“我们家居内衣和羊绒的配比大概70%、30%，家居内衣产品基础款、基础色多。新雪家居内衣大概能占其90%，没有羊绒产品，其他几乎都是袜子。新雪内衣占比高，所以就在内衣上花了很多心思——做了很多花色，这抢了一些消费者，但造成的问题更大，我跑的一些新雪专柜还在打折促销两年前的货。”
“我再说说产品层面。首先，内衣产品。来买保暖内衣的人，很多都问修不修身、起不起球、有没有静电、掉不掉色、透不透气。总结一下就是打版剪裁和面料两个问题。我们卖货的时候自然有套话术能让人打消顾虑，退一步说，就算还有顾虑，也会掏钱买，因为市场上的货大差不差。万里和新雪的几款产品我都买了，静电和掉色这两个问题都存在，起球呢，大概是我买来穿的时间还短，所以我问了些一两年前买过的消费者，起球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至于透气，各人的感官有差异，但我认为以目前的面料工艺，很透气的话，很难实现。
目前市场上通用的面料主要是涤纶短纤、腈纶、丙纶和棉，纯棉容易起球、变形、有味道，吸汗后保暖性也会下降。科技保暖的化工面料，透气性不好、容易起静电。混纺产品也没解决好这些问题。
至于打版剪裁，现在我们和新雪抄版国外的，其他品牌抄我们的，我们自有工厂的打版师傅没见过多少时髦的东西，设计出来修身合体的衣服我看也是勉为其难。授权工厂我没去跑过，不知怎么样，但以调过来的货看，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
如果能解决这几个问题，即使我们只做基础款基础色，那一定可以在市场上一骑绝尘。这么看新雪目前只在花色上钻研，有点本末倒置。
再说说羊绒产品。消费者普遍担心的是羊绒是不是真的，绒含量是不是真的，这可能涉及到行业认证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挺复杂，不是一两家企业能短时间完成的。
羊绒产品业务我们是订单采购、自销代销，羊绒的成本高，库存风险大，不论是羊绒衫还是羊绒大衣，基础款走的量最多，我的三个专柜上，价格高的羊绒大衣卖的更好，即使有些款我又加了5%的价。因为价格高，消费者更关心售后的问题，很多人问能不能两年内包清洗和破损修补，我觉得如果价格提上去，这种售后需求是可以承接的。我跟芮时的销售打听过，他们没有提供这样的售后服务，芮时是目前江海市最好的羊绒品牌了，这也许是个差异竞争的点。
最后再浅谈下直营和授权的模式。我们授权多，直营少，新雪则相反，事实却是我们比新雪发展的快。授权工厂比自有工厂供货通常快一些，但有时候我看授权供应商调货的产品有水洗标缝错这种情况。我现在不知道哪种模式更好。”
容逸说着坦然的笑了笑，“实践太少，需要再学习积累。”
秦明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容逸说完，秦明抬眼看了吴清江，两人短暂对视，眼神分开时秦明有些笑意，似乎有些鼓励的意思。
“你提的有些确实是问题，有的现在能解决，有的过个十年二十年也解决不了。不过很好，带着脑子工作这点值得表扬。”
但哪些问题不是问题，哪些现在能解决，秦明不再说了。
也许是还没到跟我说的时候，容逸心想，毕竟才是个销售员，印在名片上的“销售经理”，人家跟你还说不着呢。
接着秦明把在座销售员的业绩都盘问一番，批评多于表扬，主旨在于“恐吓”、鞭策、打鸡血，终于熬到散会。
业绩上来还有个好处，公司给他发了个手机。
*
转眼又过去半个多月，容逸的销售数据不错，已经赶超第二，追着张威去了。但很快他发现保暖内衣的货跟不上了，安排完专柜上的劳务工，他马不停蹄去了市郊工厂。
厂长办公室扑了空，走廊里遇上财务经理，说于厂长刚去车间了，大发雷霆呢。厂长于振兴是刘文楚的老伙计，是当年倒腾来的第一家工厂。
在面料预处理车间，远远看到于振兴在训人，周围站了好几个，走到跟前发现被骂的是仓库主管，周围站着的是加工车间的人，他向加工车间主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只听于厂长指着仓库主管的脑袋骂道：“你他娘的干了这么多年倒退了？验货都验不好？你夜里飞的蝙蝠啊？这么明显的瑕疵看不出来？啊？”说着指了指了堆在货栈上的面料。被骂的人战战兢兢，“那天来货很急，加工也在催，我前中后都按比例抽了，没想到里面有这么些不能用的。”
容逸拿起一卷面料，果然看到每隔十厘米左右就有露白，他又挑了几卷，也是一样。
于振兴发觉身后的动静，转头瞧见看面料的容逸，“小容来了啊，你等等。”
容逸忙说好。
于振兴转过头去继续吼：“你最好没收钱，要是我查出来你有问题，你他娘的死定了。你们安排人再挑一遍，把能用的挑出来。”
于振兴一下子收敛了火气，转身揽着容逸便往外走，“你看到了，补货要等等了，我得抓紧找人返工。返工保守估计也要两周。快年关了，不好办啊。”
是要原厂返工？补偿不知怎么谈。容逸正琢磨，碰上迎面过来的打版师傅，容逸正要招呼一声，没想到人家一改往日的热情，冷着脸擦肩而过。
“欸......”容逸正要拦住他问怎么回事，于振兴发言了：“还不是你之前说人家是土包子。”
容逸僵住，“我没说他土包子啊。”
“反正就是这意思，你不也放我冷箭了嘛。”
“.......”
“说我没人家授权的快”，于振兴提醒，“周会上”。
容逸反应过来，“我还说你比授权的质量好呢！” 没料到无心之语成了伤人的箭。看他神色不像介意，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抱歉啊，没想那么多。”
“嗨，没事儿。我还不知道你。问题确实有，况且秦总在周会之后就跟我打过招呼了，说你小朋友想法比较简单，没恶意。”
容逸一怔，他没想到冷冰冰的秦明会在他言语不周、可能招惹是非的时候帮他打招呼，看来秦明早知道会上的一些话会传到有些人的耳朵里。
“你联系其他厂吧，再不行只能自上而下了。”于振兴叹气，朝容逸眨眨眼。容逸回神，“是啊，实在没办法只能自上而下。”
“快走吧，别在这打扰我了。”于振兴下了逐客令。
“得，我马上走。”
容逸回到办公室已经接近下午六点，办公区还是空荡荡，只有一个张威。
张威在容逸面前素来是个高冷王子，绝不主动攀谈。容逸知他脾气，便主动问：“我今天去市郊工厂了，面料出了问题，苏城两家工厂我也打了电话，说仓库里和产线上的货都是预订的，没余量了。我这可能马上要缺货，你那边保暖内衣M-XL码还有多少存货？多的话能不能匀点？按制度给你分成。”
张威话听到一半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斜着眼睛听完，“你是说我的货滞销卖不出去？”
容逸扶额，无奈笑问：“这是什么话，我哪句话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前期备多了货没？”
“没。”
“制度之上我让你五成。”容逸还不放弃。
张威皱眉：“我说没货。你找别人吧。”
容逸眺望了一眼秦明办公室，没开灯，人不在。张威看到他搜寻的视线，说：“秦总不在，我下午也回来找他。电话也没打通。肯定忙着呢。”
“你那也缺货？”容逸问。
“是啊，我这勉勉强强的第一也要缺货。”
容逸这回是真被逗笑了，不想争论，只问他：“其他人你问了没？”
“问了三个，都说没有。剩下的你现在问吧。问好了给我消息。不能全我一个人问。”张威说着写了个名单给他，收拾东西要走。
“行，威总。”容逸笑嘻嘻的，又赢得张威一个白眼。
不知真没有还是假没有，打完电话还是一无所获，只好发了消息给张威。略一思忖，便编辑信息发给吴清江和秦明，详细汇报今天联系的情况，以及缺货的时间和规格数量预判。
编到一半，忽然听到中气十足的一声：“小容？”
容逸抬头一看，是衣着考究的刘文楚，他忙站起来，“刘总好。”
“有什么问题，这个点儿在办公室？”
容逸简略地汇报，刘文楚听了，容逸看他样子感觉完全不是什么大事，“问题不大。”他扫描了容逸两眼，问道：“听秦明说你会喝酒？”
容逸没想到话题转到这儿，“是，会喝一点。”
“那你收拾东西跟我走。一会儿有个饭局，帮你领导挡挡酒。在电梯口等我。”刘文楚心想，忘记秦明去苏城了，抓到个会喝酒长得帅会说话的，也可以。说罢，转身去对面的总裁办公室收拾东西。
“好的。”容逸脑子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出口应承了。说完便收拾好包，边等边赶紧把信息发了。
刘文楚的司机上来帮领导拿了包，这便出发。路上刘文楚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秦明，另一个容逸就不知道了，听内容是安排调货。
打完电话，刘文楚跟容逸交待：“一起吃饭的是市场监督管理局的领导，还有两个贷款公司的老板。饭桌上你就是销售总监。”
巧的是，市场监管局的领导以前借调去过甘省，正是容逸当兵的地方，因此有些话题可聊，
饭桌上，容逸表现得颇为谈笑自如，聊到熟悉的话题就徐徐展开，不熟悉的就谦虚聆听、适当发问，帮刘文楚挡酒也是行止从容，不惹反感。不知不觉容逸已经差不多一斤白酒下肚，容逸暗自惊讶自己的酒量上限。监管局领导已经脚底下踩了云，拍着容逸的肩说，下次，下次啊，咱们喝甘泉酒。
一顿酒局让刘文楚对容逸十分满意。刘文楚交待司机，先把他送回家，然后送容逸。
刘文楚考虑给容逸加些工作安排。他第二天去云城谈事，第三天一到公司便叫秦明去他办公室。
“裁撤直营业务，把人员和业务整合到授权部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刘文楚开门见山地发问。
“我还是认为，直营业务的销售可以合并，但工厂需要保留，如果有必要，还要扩张，有多余的产能可以承接授权经销商的业务。”秦明的声音轻而坚定。
“我不同意，工厂要转掉，太重了，不适合。一旦我们开始做羽绒服业务，内衣工厂就更没必要了。”刘文楚摆摆手，声音也高了些，似乎失去了一点耐心。
“那等到要做羽绒服的时候再说。现在工厂还有价值。”
“还有什么价值？对授权厂有几斤几两的制衡作用？像这次缺货的时候还不是要靠授权厂。钱越冬这次介绍的人我已经谈了几次，挺靠谱，准备让他接了。两个部门的销售考评春节之后就开始，不过你心里有数，考评就照着你心里的安排来。”
“人员考评和重新安排没有意见，我春节前跟你再过一下。”
“嗯。那个容逸，我看不错，业绩上来很快，也会说话、会办事，我打算让他尽快跟着孙继业学学授权业务，先熟悉起来。”
“我昨天已经派他去新省催应收款了。等他回来再说。”秦明调整了个坐姿，徐徐回应。
“什么？”刘文楚皱眉，“他才来多久，你让他去新省收款？孙继业一起去？”
“孙继业这几天跟着我在谈接手直营业务的经销商，腾不出空。容逸和林浩然一起去的。既然要学授权业务，就先啃啃最硬的骨头。”
林浩然也就是负责新省客户建华公司的销售经理。
刘文楚思忖片刻，“去就去了吧，新省最近不太平，让他们俩机灵点，别出岔子，安全大于回款。这次之后，那边业务就考虑不做了。做的话也是现款现货，不给应收额度。”
“我也这么想。”两人这回保持了一致。
“工厂你一定要卖，那就卖给我。”
话音刚落，刘文楚啪地把手机拍在大班桌上，总经理办公室外的秘书吓了一跳。
刘文楚紧紧盯着秦明，这位比他年轻十岁左右的妻家堂弟很多时候所言所行都出乎他意料。
秦明不恼不怵，温和笑了笑，“发什么火。”
“工厂的事再说。我考虑考虑。”
*
容逸不知两人的争执，此时他正和林浩然在开往新省的火车上。全程七十六个小时，距离目的地还有四十多个小时。
前二十几个小时除了休息，就是林浩然喋喋不休地跟他讲建华厂及其老板的来龙去脉，展开去，讲了授权业务有哪些难搞的经销商和供应商，和刘文楚及秦明的渊源，讲到授权业务团队谁最近新交了女朋友、谁被甩了，谁老婆出国了，讲得容逸听了这个话题昏昏欲睡，讲到刘文楚的八卦，容逸稍稍清醒了。
老员工林浩然牢牢记得秦明的叮嘱——对容逸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外互相帮助，对回款要见机行事，安全第一。对于什么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显然没有限定范围，谈兴一来，啥都说了，谁不爱讨论八卦呢。
接到秦明的通知时，容逸十分意外，他隐隐感觉，他表现不错、业绩很好，让他接触授权业务，可能是直营业务要有调整了。
“钱要不回来，无罪，要得回来，有功，你说是不是一件美差？”电话里秦明的声音似笑非笑，“专柜的事清江会管的。建华的情况林浩然都会告诉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新省情况特殊，一定要注意安全。”
列车已经驶离江南水乡，在华北平原驰骋，或近或远、三三两两的村落掠眼而去，田野里和屋顶上的积雪尚未消融，折射着太阳的光辉落在容逸黑色柔软的头发上，洒进容逸星一样的眼里，他想起秦明让他去新省的那通电话，有些走神。
林浩然倏地凑近，低声问：“所以，你猜刘总的小三是谁？”
容逸茫然： “.......”
林浩然又凑近了些，在容逸耳边说了个名字。容逸立时瞪圆了一双凤眼，“是她？”
杨恒下章一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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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美差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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