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甫一问出口，归寒烟便感觉他身子一僵。
片刻后，顾岑风才缓缓起身看向她：“方才慕容雪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见他没有装傻充愣，倒是让归寒烟松了口气。她摇摇头：“在被慕容雪抓到姑鹤城时，他便告诉我了。”
顾岑风沉默片刻，又问道：“他当时一定用这个来威胁你了吧。”
归寒烟如实道：“威胁算不上，不过确实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对不起，阿烟。”顾岑风叹息一声，双手转而撑在栏杆上，眺向远方：“我自问对你是真心，可唯独这件事，我不知从何说起。
七岁那年，我父母双亡，家国尽灭，我的人生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一眨眼，竟也十五年了。”
他看向归寒烟，嘴边仍挂着笑意：“起初不告诉你，是此事于我而言，关系的不止我一人性命。后来不告诉你，便是单纯的不想说了。”
“为什么？”归寒烟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刺痛，不由问道：“难道你不信我？”
顾岑风诧异抬眼看向她：“你是在报复我瞒着你才这么说的么？”
归寒烟一噎，又不服气道：“谁教你总是让我猜来猜去？”
顾岑风笑了笑，又轻叹了一口气：“阿烟，我也有私心。我只是想让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至于我的身份，我曾以为自己能将此事处理得很好，不牵连到你。可结果，还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看来无论是顾岑风还是李承风，都避免不了这场关乎金匮令的争斗。或许，我应该离你远远地，才是对你最大的保护……可我做不到。”
顾岑风转而握住归寒烟的手，问道：“阿烟，与我同行，你会怕么？”
归寒烟看着他的眼睛，诚实地点了点头。
顾岑风不由笑出声来，却将她的手更握紧了两分。
“怕也晚了，我既认定是你，便不会再放开你了。”
归寒烟看着顾岑风那双曾如汪洋般深不可测的眼眸，此刻只有她的倒影，明亮又清晰。
像是日光破开云雾一般，那些曾经困扰她的不确定，此刻也烟消云散。
归寒烟眨了一下眼睛，不由轻声道：“真霸道。”
顾岑风笑着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若肯对我霸道一些，我又何需如此。”
“好啊。”
归寒烟转而双手一齐捧住顾岑风的脸，命令他道：“以后不许有事瞒着我，不管你有什么，都要告诉我，知道了吗！”
顾岑风只惊讶了一瞬，便很快反应上来。随即两手覆上她的，一字一句道：“我自当唯你是从。”
楼外，尹良一见到慕容雪立即躬身行礼：“主子，园子里安王的人已经处理干净了。”
慕容雪目不斜视大步走着，只道：“尹良，事关你这颗人头，自己可掂量清楚该说什么？安王手下那些杂碎，也值得本侯上心？”
“是。”尹良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这才回禀道：“主子，应老五死了，那些药缸也被毁了不少，堰坝的事瞒不住了。”
“死了？”慕容雪语气淡淡的：“死在何人手里？”
“据咱们的人来报，闯山洞的一共三人，其中是一男一女会武，应老五则是被其中这个女子点穴而死。”
慕容雪闻言眉头一动，“接着说。”
“现在河水卷着泥沙已灌入城中，恐怕要不了一柱香时间，这座城都要被淹没。安王的人尚且不知，主子的计划仍可顺利进行。”
慕容雪当即冷笑一声，“所以你便敢来做本侯的主了。”
“属下不敢！”尹良斟酌道：“其实……这座堰坝工期太紧，那些从赌坊抓来的劳工亦不尽心尽力建造，这才使那堰坝突然决堤，这或许就是天意。”
慕容雪觑了他一眼，语气笃定：“说罢，你从中贪了多少？”
尹良一顿，立即跪在慕容雪面前大呼：“属下不敢，属下该死！这座堰坝迟早要被毁，故而……故而属下确实省了一些用料。可这省下来的银子，全部用在了军需之上，属下绝无、也不敢有任何私心！”
慕容雪自然知道于军需一项便要不少支出，可他也深知尹良本性。此人不贪是不可能的，可眼下他还有用得着尹良的地方。
“此事先记着，日后再同你清算。”
尹良连连谢恩后才从地上爬起，连衣襟上沾上的尘土也来不及擦，他赶忙又禀报道：“主子，还有一个消息，是宫里头传信，说是那位驾崩了。”
慕容雪神色不变，像是早已料到，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据说是三日前，方才贵妃娘娘的旨意也已经送到安王手里。所以属下才说，这是老天爷都要助主子您一臂之力。”
慕容雪下意识搓了搓指尖，哼笑道：“是不是天意不知，本侯却知自己身边出了宫里的眼线。看来是阿姐身居高位久了，忘了初心了。”
听闻此言，默默跟在慕容雪与尹良身后的连溪不由在裙摆上拭了拭手心的薄汗。
正当此时，一道怒声骤然传来。
“慕容雪？！你怎么出来的！该死，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都是一群废物！”
安王愤愤跺了跺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来人！给本王把他们就地格杀！”
慕容雪此时正站在一棵大树下，好整以暇地回望了天极楼上的安王一眼，像是在欣赏他此刻跳脚的滑稽样子。
魏福见无人应声，立马跑着喊道：“人呢！这帮小兔崽子，都跑哪去了！”
可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楼道。
安王渐渐慌了神，面上却还强装镇定。慕容雪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笑了一声：“拿我的弓箭。”
连溪见慕容雪此刻心情尚可，便大着胆子请示道：“何须脏了主子的手，连溪自可为主子解忧。”
慕容雪接过碎犀弓，随即搭上一箭，笑道：“别人动手，怎可有自己狩猎来得有趣？”
说罢，一支白羽箭倏然而出，直直射穿安王束发玉冠，后钉在了墙壁之上。
安王大惊失色，腿一软顿时跌坐在地，披头散发的样子尤为狼狈。
慕容雪见状，更是得了趣味，随即又搭上一箭。
见明晃晃的箭镞正对自己，安王立即连滚带爬躲进屋内。魏福护在安王身后，连忙将门关上。
安王刚松口气，却听身后噗的一声。他回身一瞧，只见那根白羽箭竟射透了窗棂，直直射在了魏福的眉心之处。
魏福倒地，当场气绝。安王吓得大喊一声，当即钻进桌底，抱着头喃喃：“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慕容雪射完一箭，又沉沉看了一眼天极楼。尹良只当他是在看安王那里，手上却忽然一重。
慕容雪将碎犀弓抛给尹良，随即大步离开了此地。
尹良见状，立即小跑跟上，犹豫问道：“主子，难道就这么放了安王？”
“他不是想要这座城？本侯给他了。”慕容雪嗤笑一声，“至于他和他那些亲兵一同丧于天灾，和本侯有什么关系。”
“是。”尹良思索一番，又问：“主子，那咱们下一步该如何？”
“动身回京。先帝驾崩的消息传了出来，某些人便要蠢蠢欲动了。”
说着，慕容雪想了想又道：“连溪，你去传信给阿素，让她把药人的事交给须雁，务必尽快赶来姑鹤城，给本侯盯紧归寒烟。”
连溪眉头微动，立即应下：“是，属下即刻去办。”
尹良走至园外，却见自己提前备好的马车少了一辆，侍卫们也都倒在地上。
尹良连忙上前抓了一个质问：“怎么回事？！”
那侍卫仍在惶恐中回道：“方才有一男一女过来，打了我们还，还抢了一辆车走！”
慕容雪随后而至，尹良顿时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慕容雪冷冷觑了自己一眼，竟意外的宽容：“上车。”
尹良大喜，进了车厢还不忘道：“多谢主子体谅。只是不知这抢车之人……”
“不想坐就下去。”慕容雪皱了皱眉，颇不耐烦道。
尹良顿时闭上了嘴。
此时的慕容雪心乱如麻。他自然知道是谁抢的马车，可他更在意的，是归寒烟的身体与同心蛊结合的状况。
方才那一掌，他感觉到归寒烟的内力似乎不同以往，可她也走火入魔，与自己当年的状况倒是略有不同。
只是如今崇湛已死，对同心蛊有所了解的便只剩百里婋一人了。
慕容雪闭着眼睛沉沉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他的心已然静了下来。
不急，来日方长。百里婋身边尚有游六这个软肋，他何愁拿捏不了她。
至于归寒烟……慕容雪端详片刻自己手腕处的经脉，忽而一笑。
他想，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见。子母同心蛊一旦种下，归寒烟这辈子也别想摆脱他了。
“主子，咱们安全了。”尹良小声道了一句。
慕容雪掀开车帘望了一眼，不过霎那，刻有姑鹤城三个大字的城门便被大水冲毁。
他随即放下车帘，命令尹良道：“备纸笔，我要亲自写一封信给沈道长。该做的我已都做了，接下来，就看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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