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裴身穿绛紫色罗袍而来,一身清贵,落拓不羁。
他的魅力在于那看似漫不经心的轻松之下。
他疏狂随性与太子的内敛沉肃形成鲜明对比。
“是三弟来了。”太子开口,声音无波,听不出情绪。
而他的下属柳随风紧跟其后,拱手见礼。
江老师同样向他见礼:“秦王殿下来得正是时候,不叨扰。”
“是吗?”
赵西裴轻笑,还礼:“先生安好。多日不见,先生精神愈发矍铄了。”
闻言,江老师花白的胡须颤了颤,是多年没见吧。他初记得,他第一次入宫给太子授课,那时的太子还没心思深沉,三皇子的母妃还健在。后来三皇子就离京了,待凯旋归来,自然没见过。如今两人同时站他面前,只觉时过境迁,似水流年。
他道:“秦王殿下说笑了。老朽不过是苟延残喘,倒是殿下风采更胜往昔,风流自现。”
面对奉承,赵西裴没有半分推辞客气,反而坦然接受,他朗声一笑:“先生好眼力,本王也这么觉得,今日这身袍子,甚是衬我。”
不过,他看向太子那份沉静,道:“好像显得臣弟不懂事,存心抢风头了。”
太子赵仁章目光掠过他那身扎眼的绛紫,眸色像是被染深了些,但照旧维持惯常的长兄表情:“无妨。”
“今日之风头,当属众学子笔下文章。”
“秦王既来了,便静心监考吧。”
唤秦王便是为公事。
“皇兄说得是。”赵西裴从善如流,语气依旧轻松,“是臣弟浅薄了。”
“不知皇兄可有入眼的俊才?”他随口问。
他问的轻巧,如兄弟间的闲谈,但意思却是——
——皇兄要纳入麾下的门生有谁?臣弟可多多关照。
太子赵仁章当然听得出言外之意,他平静地对上赵西裴的笑眼,滴水不漏道:“校考选才,为国举贤,唯“公”字而已。”
“原来如此,臣弟受教了。”赵西裴仿佛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答案,道:“臣弟明白该怎么做了。”
太子身边的柳随风暗觉不妙,若秦王将他挑中的几人都给不达标,甚至是糟糕,那接下来秋闱的计划将不好实施。尤其是那些态度摇摆的老臣,推脱至此还不是在等一个机会,为人父母到如今年纪,所求不过是为孩子奔波,要安排好他们的儿孙,这些老臣才肯做实事。
“既明白,那便一道进学堂吧。”太子对他发出邀请。
“皇兄先请。”赵西裴回绝道,“我看你身边的仆从对我甚是不满,若路上打起来,伤了学子,今日这校考怕是考不成了。”
柳随风:“……”
秦王只说仆从,姓氏都不给他!
他咬牙切齿却不得不隐忍:“秦王多虑,属下不敢对秦王不满。”
“我看不见得。”赵西裴不信,“你是有心没胆,因为你打不过我。”
哈哈哈。
对于在主子面前听外人嘲讽,柳随风很无语,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违心道:“殿下英勇,臣望尘莫及。”
“秦王府高手众多,殿下若寻人单挑还轮不上我柳随风。”
赵西裴“啧”了声。
“三弟莫逗人了。”太子赵仁章道,“谁敢对三弟不满,做兄长的第一个不同意。”他此话算是要结束此话题。
赵西裴吊儿郎当,已看向远方:“皇兄还是先请,臣弟方才瞧见廊下那棵月桂树生得极好,容我稍作品赏,随后便至。”
“臣弟明白父皇的意思,我就是来玩玩,公差还得皇兄来办。”
太子试图和他聊公,他却偏偏讲私。
……
另一边,萧文卿和几位好友在交谈,他也瞧见了太子和秦王。
两位都是龙章凤姿,年少有为的皇子,他原本是心生敬仰。
可不知为何,自从听萧沅说对太子“寝食难安,思之如狂”,听母亲说给萧沅相看的人是秦王,他见到两人时,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尤其是,太子还经过萧沅的亲口认证。
他收回视线,好友拍拍他肩,说:“文兄,走了。”
“好,好的。” 萧文卿挥去莫名其妙的思绪。
他一边同好友往考场去,一边扫视四周。
萧沅去哪了?
他的好友佩服他这种学习一如既往好的人,一些人紧张死了,他还能开小差。
彼时,萧文卿寻找的萧沅正躲在一棵月桂树下。
偷听结束,她准备去考场。
她想着,太子表象无波无澜似内敛深渊。那赵西裴就是山间慵懒的风,但这风很捉摸不定,下一刻,不知道他会吹到哪里。
萧沅走出树下,突然被紫色衣袍的男人挡住去路,并且投下审视的目光。
萧沅抬头,对有过几面之缘的人装作受惊:“你怎么总是偷偷摸摸,无声无息?”
赵西裴觉好笑:“我看你才是。”
“就这么明目张胆偷听,也不怕柳随风发现?”
她如何明目张胆了?
且眼前人略过她偷听了什么,直接给她定了性。
“少唬我!他虽厉害,但发现不了我!”她不留情地顶了回去。
萧沅听到仇人的名字就怒火中烧,尤其是在她不能拿仇人怎么办的情况下,还被人用仇人的名字对她施压。
简直可恨!
而且,对于柳随风,根据打探的消息,她慢慢有所了解,还不至于畏惧。比之静恒道姑和那位僧人,柳随风的武功远在两人之下。
面前女子的不客气,赵西裴没怒反笑,笑容和煦。
“对监考老师这么凶?不想要成绩了?”
“你……”萧沅略做停顿,作势刚摸到他身份半分,“原来您是今日的老师,老师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与学生计较。”
这脸变得也快。
“学生与老师也算有几面之缘,老师应当不会为难我吧?”
赵西裴:“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萧沅思考半刻:“不知道啊,学生刚进学没几日,对人和事还不熟。”
赵西裴:“监考两人想必听说,你猜一个。”
一般人都是回避,哪有监考老师找一个学生考前闲谈的道理。如此看来,萧沅确定两人这次偶遇不是凑巧,她也不尊师重道了,顺势猜测:“那想必是秦王殿下了?”
赵西裴:“为何?”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自然分不出时间来寻进学几日的学生。”萧沅打量他一眼,“你,很闲。”
很闲。
“你猜对了。万事有皇兄分忧,做弟弟的当然能闲情逸致。做个闲散王爷有什么不好?”赵西裴道,“但,我也不是不作为的人”
萧沅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这人若是阻止她,她就趁其不备刀了他,如他刚才所说,若是打起来伤了人,今日这校考怕是考不成了。
赵西裴见她动作,低笑:“退什么?莫不是准备杀我?”
“最好不要起这个念头。”
“我说的作为,当然是见到这位学生行为鬼祟,这位学生莫不是想作弊?为诸多学子着想,为确保考试公正,作为监考老师自然有上前问清楚的权利。”
听着还是他有理?
这就是萧文卿说的至公至正?
萧沅不欲与他纠缠,为了结束此事,她解释道:“我这是考前祭拜。”
萧沅虽是胡诌应急,但也并未全无道理,博雅堂还真有考前祭拜学神的说法。话说很多年前,有一位学子考试从无失手,然后有人倒追他的踪迹,发现那位学子考前总是在树下,于是就有了祭拜的说法。
她道:“我可以走了?”
他否道:“不行。理由不充分。”
“你……故意刁难?”
此人冥顽不灵,想刁难她?
青罗早就说过此人难缠,原来是真的。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
萧沅心思一转,索性倒打一耙:“我今日成绩差了,有一半要算到你头上,你将我祭拜的好运驱走了。”
赵西裴闻言不慌不忙,引导她道:“还请这位学生左转,看前方两百米。”
萧沅转身看过去,那边有一棵古树,人满为患,且个个虔诚。这时,赵西裴才无情地揭穿她:“你拜错树了。”
这话无异于说把校考成绩赖到他头上,没门。
此事若换做他人,一定会呵呵一笑,然后往地上看,找个地洞钻进去。可萧沅并不觉尴尬,她正色道:“我没拜错树,是秦王不懂。”
“哦,说来听听。”赵西裴静待她想怎么狡辩,“本王怎么把你的好运驱走?”
萧沅不急着答,而是转身,看向身后的树问:“可知这是什么树?”
赵西裴扬眉:“月桂。”
“那就成了。”萧沅得逞道,“我才进学堂没几日,对面古树对我不熟,心想事成的好事不会第一个轮到我。”
“而我身后这棵无人问津的树就不同了,月桂树,在我这寓意蟾宫折桂。”
“仅一人祈福,好运自然落到我的头上。”
她对一棵树也讲人情世故。
赵西裴没说话了。过了会才笑说:“你倒是迷信。”
“当然,以防万一,求点外援总没错。”
安静片刻,萧沅以为混过去了,她准备离开。刚一抬脚,却不料赵西裴伸手道:“拿来。”
萧沅不解:“拿什么?”
赵西裴:“考试无关物品不得带入。”
萧沅不耐烦:“我什么也没带!”
赵西裴:“匕首。”
萧沅恍然,哈哈一笑:“秦王殿下果然闲啊,安检的活也干?”
赵西裴:“还想不想考试?”
“你看看谁在严查。”
萧沅望过去,太子赵仁章和柳随风在考场入口。
“这么说,你还是好心?”
“自然。”他笑道。
即使如此,萧沅还是不情愿地把藏在腰间的刺影卸下,递给他。
赵西裴抽开,一道银光在阳光下乍现。
他瞧了瞧,道:“不错。”
“这是我的念想,若有损坏或丢失,臣女必找殿下偿命!”萧沅道。
松山派一夜之间倾毁,这把匕首是父亲萧瑾为她防身,寻找珍稀材料亲手制的匕首,因材料特殊才没被摧毁,她和芸儿上山时为人立墓碑找出。
若丢失,她将一无所有了。
赵西裴:“还没人能从本王手上夺东西。”
萧沅从两位仇人身边进教室,校考就这么正式开始了。
一人一桌,一众学子垂首奋笔疾书。
但一阵后,从肃静中只闻纸笔摩挲的沙沙声慢慢变慢,越到后边落笔越艰难,甚至抓耳挠腮,咬笔思考,歪主意从心底起。
上首是一位白袍和一位紫袍的王爷,他们扫视全场,威仪自成。太子还会时不时走下来,踱步考场,而那紫袍王爷是一步也不愿动,坐立不安的学子若没领会他凌厉的眼神,那他就把匕首放手中把玩。
太子赵仁章低声提醒他:“莫干扰学子答题。”
赵西裴却道:“就这点胆量,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正在咬笔头瞄他,他居然用得趁手。
“在边关战场,臣弟见过太多瞬息万变,若此刻一把未出鞘的短刃能让他们扰乱心神,”他刻意停顿,桃花眼里没了温度,“那也指望不了他们守护万里江山。”
“若稳不住手中的笔,我看后面的秋闱也别考了。”
“皇兄作为太子,也不希望自己将来的臣子都是酒囊饭桶吧?”他说得粗辱。
“臣弟今日既来,当有权加一场试炼。”
此言一出,效果是满场皆静。有些学子挺直脊背,有些却更加紧张,笔“啪”的一下掉了。
前脚说握不住笔,后脚就掉了,太子为他们的不争气沉了脸色。
“当然,各位不必紧张。”赵西裴缓和气氛道,“秋闱,选拔的是治国文臣,而不是武将。”
台阶给得好,舒心一大片。
但接着,一股语气却陡然锐利,赵西裴似深受其害道:“本王不要求各位有泰山不崩于色的气魄,但关键时刻不要手抖才是,边关急报不至于写错地,送错地。致使数万大军饿着肚子守国门。”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几年前的一位臣子。
离谱且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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