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考时间本就长,赵西裴这番话其实没耽误多少时间,说完后,学子就回归继续作答。
考场出现从未有过的寂静。
答到最后,校考以学子腰酸背痛,丢失精气神的方式结束。
从高压的环境中松懈下来,有人在抱怨时间长,试题难;有人在意犹未尽地交谈考试试题;萧沅则趁此去找江老师,也是试卷收纳处。
收纳试卷处原本是严禁进出,但见是萧沅,江老师破格让她进去了。
“第一次校考如何?”江老师关心地问。
萧沅愁眉苦脸,怯怯地踢桌腿:“一点都不好玩。”
“老师,”萧沅苦恼地问,“学生听说考试没达标会被退学,是不是真的?我才来几日就被退学,总感觉太……丢父亲的脸。”
“传言不可信。”江老师宽慰她,“第一次成绩没达标也没事,不代表你学识不好,为师反而对你的见解颇为欣赏。你父亲是文臣,其中的道理比谁都懂,他会谅解你。”
“你已是新学子中,老师认为最有潜力的。”
“哦。”萧沅情绪还是没见好。
她随着江老师的忙碌,绕了试卷好几圈才显出开心。
书架前,江老师翻到一本染了墨的书,忽而想起两人的初见,现在又知萧沅身份,他问:“上次夸秦王是大英雄,之前见过面?”
萧沅:“没见过。”
“上次不同意老师的见解,只是想辩驳,所以拿秦王来举例。”
江老师想,原来是这样,还以为得益于身份尊贵,私下打过照面。
那这随口举例当更可贵。
他以前被蒙蔽双眼,对一个少年将军的评价怎么能听朝臣的一面之词,那军中上下一心,边关百姓交口称赞是权力手段抹不尽,杀不绝的。
一个小姑娘使他转变观念。
江老师眼神忽地一暗,是惭愧。
他露出慈祥的笑问:“那如今呢?第一次见到秦王殿下感觉如何,和你心目中的大英雄有差异吗?”
“有,他笑里藏凶,藏威。”这是根据赵西裴课堂的行为答。
但从她在月桂树下偷听得知,江老师作为太子的老师却已对赵西裴态度转好。
还有两人在前兵部侍郎罗成府外初遇,她对江老师据理力争,都是说赵西裴好话,如今当已改观的江老师面回踩贬低总不太好。
而且,凭萧沅的敏锐,江老师也是对她这方面特别欣慰。
于是,萧沅又说了一堆赵西裴的溢美之词。
不宜继续逗留,萧沅向江老师施了一礼,退出试卷收纳处。
带着偷梁换柱的任务,还吐露违心之词,萧沅感到窒息,她加快脚步绕回廊走。
然而,就在回廊的前方——
男人穿绛紫色衣袍,悠悠然抱胸倚柱,他手中还把玩一把匕首,显然已在此处站了片刻。
萧沅上前摊开掌心,索要道:“可以物归原主了吧。”
萧沅没有基本礼仪,对于物品保管,也无只字感谢。
不过,赵西裴没把这些当回事。
他懒洋洋地叹:“世风日下。”
“抱歉,没人教过礼仪。”萧沅能听出最后四字在游园会她对他说过。
算是回旋吧。
她道:“若有还有冒犯,还请秦王殿下多多包涵。”最好养成习惯!
“啧。”赵西裴嗤她,“刚才在江老师面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萧家小姐面孔挺多。”
萧沅:“……”
赵西裴将匕首摊上她的掌心,萧沅倏地掌心合拢却没能拿走匕首。
两股力量拔河。
“你松手!”萧沅觑他。
他没松匕首,而是被萧沅一拉向前倾了身。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庞凑近,唇角笑意勾深,他慢悠悠地开口:“龙章凤姿……气度超然……尊贵无匹,令人……心生敬仰?”
赵西裴挑出刚才的溢美之词。
注视萧沅,看她反应。
他怎么没听见她说他很坏,藏凶,藏奸?不过没听见也好,证明来得晚,没发现她做了什么。
萧沅觉他没联合上下句,属实添油加醋的延伸,显得暧昧。若是其姑娘听了去,怕是会被他尾音上扬,脸红心跳,无限撩拨。
但萧沅无半分窘迫,徐徐接招:“对啊,这是我选面首的最低标准!”
——最低标准。
“……”
分明是两人低语,但似振聋发聩,响彻整个回廊。
“啾啾”两声,廊外枝头的惊鸟飞走了。
“……”
因为萧沅这个人很怪,像揣着很大的预谋,且一切都在按着她的谋划走。而师娘又替他相看,姑娘偏偏是萧沅,很是凑巧,他想试探一二却意外吃瘪。
赵西裴到博雅堂外停马车处,路七见到自家王爷就问:“王爷,发生了何事?”
赵西裴跨进马车,不答只道:“回府。”
路七摸不着头脑便听指令驱车。
方才说要去还一个代为保管的学子物品,怎么回来,脸色就一阵青一阵白?
路七想着,他应该坚持代劳才是。
不对,不对!他忽地反应过来。
谁有脸,谁敢提让王爷保管物品!更甚至是亲自返还。
关乔,划掉。
关母,认为王爷忙,不会提,不增添麻烦,划掉。
即使是最混得开的明大人,那被保管的东西也得被嫌弃地丢掉。
……
到了宣布校考成绩的时刻,不是张榜,而是当场念名字宣布成绩。
太子和秦王都来了,他们端坐上首,一身矜贵。可从视线前桌上放的一沓试卷褶皱程度来看,两人阅卷过程似乎备受煎熬。
下方的学子亦同样煎熬。
“这该怎么办,我父亲说我若是丢了他的老脸,后续秋闱也没希望了,干脆退学娶妻,尽快生子算了。你说,我爹是放弃我了吗?”有人小声嘀咕。
“还有这等好事?”有人羡慕。
“……”
教室安静下来。
“萧文卿。”赵西裴第一个叫他的名字,他今日整个人都严肃正经,递出试卷,“达标。”
“好厉害,一如既往的稳。”同学给他送出祝贺。
萧文卿保持谦虚,萧沅还展开看了眼他的试卷,那策论写得是相当好!
反正她是写不出。
一张张试卷颁发,又陆续有几人达标。
接着叫萧芷柔:“达标。”
“萧家兄妹果然厉害啊。”有人道,“萧……”
他们还想说什么,但很快就止了嘴,意识到萧沅还在。
得亏萧正楠陪母养病尽孝去了,不然萧沅比萧正楠还垫底,小姑娘要偷偷藏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成绩宣布分明是按成绩排下来的。
他们瞥向萧沅,萧沅的反应很轻松,出乎他们意外。
在他们看萧沅的同时,台上也在陆续叫人名,说成绩。
“萧沅。”
恰好在学子对比萧家儿女,看向她的时候,赵西裴喊他的名字但迟迟没说成绩。
“看什么看?”萧沅反戳道,“若我不及格,你们还排在后边,先关心自己吧。”
众人恍然:“……”
萧沅去领考卷,赵西裴面对面递给她,凉凉开口:“不、及、格。”
萧沅听着没什么反应,不及格就不及格呗。
她借校考行事,而不是为扬名,总不能一直呆博雅堂,成绩差点好退学!
而且,她想,若父亲萧瑾还在,定不会因成绩指责她。反而会带她先吃好喝好,然后找方法因材施教。
太子和秦王身后的江老师给她打气,大意是:“没事。内容老师看了,很不错,就是偏科,拉低整体水平。后续加油。”
萧沅用力才把试卷从赵西裴指缝一寸寸夺过来,他这个人怎么回事,不就是吃瘪了,有必要记挂至此?
看向此人,不受控的,她脑海中闪现昨日芸儿看话本说的一句话——
——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呸呸呸,千万别。
成绩宣布,比她快一步心凉的是还没念到名字的学子。
“没事。”萧文卿道,“我看看试卷,看哪里可以提升,我标出来。”
“不许看。”萧沅犟脾气地将考卷收起。
萧文卿:“……”
萧芷柔也看萧沅,看来受到重创,安慰不好了。
萧沅则趁此看向林邵。
林邵皱起了眉头,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太子和秦王虽没公布成绩达标与不达标的具体细则,但看架势,后续应当没有优秀文章了。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趁那求神拜佛的学生被收走红色头巾对安检哭闹之际把提前备好的答案带进考场,还趁秦王训斥讲话,吸引其余人注意力之际将优秀策论掉包,一切都相当完美,第一名没有他,怎么成绩达标也没他!!!
他想起父亲、母亲和妹妹。
他林家还能翻身吗?
“林兄,你不是说考很好吗?”有人问。
林邵:“……”
“不及格。”
“不及格。”
“不及格。”
“……”
成绩被公布的学生越来越多。
怎么会这么多不及格?
标准到底是什么?
怎样的文章才能入眼?
他们想痛骂赵西裴:“一介武夫懂什么策论,懂个屁的治国之道!凭借投一个好胎为所欲为。”
可只限于想想。
赵西裴这人偏偏还惊才绝艳,他凯旋归来第一年,凑热闹去参加科考,直接进入殿试……满朝皆惊!
此人文武双绝,功高振主,危害极大,需削其势!
“……”
“不及格。”
“不及格。”
“及格。”
原来不是按顺序排啊,突然冒出个及格,那位学生一时反应不过来,听到多声恭喜,他才后知后觉。
但林邵比任何人听得清楚,他的心情稍微缓了缓,不是按成绩排序就好。
“林邵。”
林邵听到赵西裴喊他的名字,他盯向前方,恨不得先猜唇语。
可与秦王视线交汇那一息,在酷夏里,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避开视线。
秦王并没动怒,那叫人名字的语气还没公布第一个不达标的学生萧沅时冷淡,眼神亦是。
此刻,他甚至像快结束这无聊的公务般,浮起一抹轻松的笑。
然而,他那轻松下演绎了一场何为上位者姿态,无需动怒就能给林邵无形的枷锁。
赵西裴喊到他的名字,却没立刻给出结果,而是将试卷递给太子。
“听闻此人与皇兄有渊源,还请皇兄过目。”
太子赵仁章接过原本属于秦王阅卷的学生试卷,他沉稳展开,目光落在白纸黑字的试卷上,顷刻间,露出从未有过的骇然失色。
这是一国太子不应该有的脸色。
林邵的策论上,一边歌颂太子“仁德广布,贤名远播,众望所归”;
一边暗讽梁帝“圣心墨渊,捶拱日久,消极怠政”。
“……”
露骨的皇权更迭言论
“大胆!”太子怒斥。
扫过面前白纸黑字的“妄议朝政,构陷东宫”之言,太子的脸阴沉无比。
这等奉承无异是催命符。
“殿下……”林邵不知发生何事,但应当很严重,他扑跪于地。
太子赵仁章指节泛白,捏着试卷,以防是阴谋,他问:“这篇策论是你写的?”
“我,我……”
随从将试卷丢给他,林邵恐惧应承,一张张颤乱地看,多数内容他都看不懂,但他知这不是他重金购买的文章,也知事情的严重性。
“不!殿下明鉴!此文不是学生所写。”他惊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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