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前。
红霞满天,远山黛影,飞鸟啼讴。
一个没有烦恼的人定会停下脚步,欣赏此番美景,甚至吟诗作赋。
但舒尘有烦恼。她坐着客栈的大堂内一边喝着茶,一边连声叹气。还有一个月,这剩下的债款去哪凑呢,又不能偷,又不能抢,真是愁人呐。上好的六安瓜片也消不了她心中的急火。
这时,柜台后也接连传出叹气声,与她一唱一和。
舒尘望过去,就见梁掌柜朝她招招手。
还未走近,她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曾经的梁掌柜可是滴酒不沾的。“梁掌柜?”
梁心不过四十出头,头发已半白,肉眼可见衰老了不少。
他拿出一只新碗,斟满酒:“舒姑娘,陪老夫喝一杯吧。”
舒尘犹豫着,见梁掌柜恳切的眼神,终是不忍拂了他的意,便端起来抿了一口,辛辣之感从喉间一直烧到胃里。
脸热了起来,脑袋也有些晕晕的,身子变轻了,好似浮在云上。烦恼、忧愁都随着浮云远去,怪不得世人皆爱饮酒。
梁心抹了抹眼泪,苦着一张脸:“舒姑娘,我梁心不过是个开客栈的,就想赚点银子安分度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拿起一旁的陶碗一饮而尽,接着痛心疾首道:“阿元如今成了半个残废,我这个当爹的总想为他做点什么。”
他又猛灌了一碗酒。
梁元比舒尘大概四五岁,性子忠厚老实,一直梦想成为一名侠客。如今全身经脉受损,虽然生活勉强能够自理,却再也无法习武,他每日恹恹的,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与人说话也心不在焉,再也不是原先那个开朗的梁大哥了。
舒尘看在眼里,也很难过:“之前说给梁大哥找神医的事,可有眉目?”
梁心点点头,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老夫就是跟你商量此事,你可听说过‘紫金断续散’?”
舒尘摇摇头。
梁心眯起眼:“是‘梅林妙手’的三大神药之一。”
“梅林妙手”的名号舒尘倒是听说过,此人乃隐居在孤山梅林的“天下第一神医”赵兰泽。只是赵兰泽为人十分神秘,见过她真容的人寥寥无几,也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她所在的梅花坞外种了数百种毒花、毒草,里边爬着几十种毒虫、毒蛇,普通人压根没法接近。据说赵兰泽一年仅放出三块梅花令,只有持令者才能上门问诊。
因此就算知道这神药,又能如何?
梁心似乎看出她的疑问,解释道:“在隔壁镇上的草市,有一种‘紫金断续散’的仿药,效果嘛虽然比不了真的,但几个腿瘸的小子都靠此药能够走路了。”
听到这,舒尘心中警铃大作,之前“无敌阴阳乾坤掌”的教训她可没忘。
“梁掌柜,你最好打听清楚了,别给人骗了。”
梁心点点头:“老夫起初也是不信的,但阿元有个远房亲戚,腿从小就给马车碾了,走路一瘸一拐,近日遇到时这小子竟然做起了樵夫,走路带风,后来一打听,就是用了这个药。”
舒尘还是将信将疑,问道:“那这药卖多少银子呢?”
梁心比了个数。
舒尘苦笑道:“梁掌柜,我来你这儿做镖师,正是因为背着债,我怕是帮不了你。”
梁心连连摇头:“老夫虽不是什么君子,但怎么好意思问恩人借钱呢。”
舒尘忙道:“那你可千万别问金喜钱庄借。”
梁心再次摇头:“也不是。”
舒尘意识到什么,心中一沉,果然听梁心道:“舒姑娘,你说偷坏人的钱,算不算偷?”
舒尘正色道:“梁掌柜,切莫行不义之事,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也要考虑梁大哥啊。”
梁心没有回答。
外头的天色暗了下来,梁心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四周安静地可怕,舒尘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梁心告诉自己这档子事,无非是想拉她入伙,但她拒绝的话,他又当拿她如何?
这时她听到后厨传来细微的金石声。
咣嚓,咣嚓,有人在磨刀。
她冲了过去,只见平日总是躺在床上的梁元竟然拿着一把菜刀,在磨刀石上一下一下地刮着。
屋子中央挂猪肉的地方,赫然倒挂着一个五花大绑、鼻青眼肿的汉子,左眼被一道深褐色的疤痕贯穿。
正是那天打伤梁元的小混混头子!
他被喂了蒙汗药,昏迷不醒,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磨刀声止住了,梁元缓缓抬头看向舒尘,他面无表情,眼神再也没有往日的光彩,像两个死气沉沉的黑窟窿,似乎在说:还是被你发现了。
舒尘正要说什么,一阵沉重的眩晕袭来,梁元的身影变成了三四重。
是那碗酒,梁心在酒里放了蒙汗药!
她剧烈摇头企图保持清醒,但缺乏内力与药性抗衡,身子还是软了下来。紧接着,她的头被梁元一把摁进了一旁的水缸中。
冰凉的缸水瞬间灌入眼鼻口耳中,无法呼吸了……
梁元手中用力,喃喃自语:“舒姑娘,对不住,是这世道将我逼到如此的。等我攒够了钱,治好了伤,去太清山上拜师学武,成为大侠,匡扶正义,再造清明。你如此善良,一定会明白我的苦衷,你在下面好好过日子,我会定期给你烧纸钱的……”
舒尘右脚猛地往后踹,正中梁元档部,他疼得一松手。舒尘逮住机会仰起头,用尽全力一记头槌,梁元被砸得直直往后倒。
“你奶奶的,纸钱,本姑娘自己会赚……”
舒尘眼冒金星,耳内轰鸣,话还未说完,一头栽倒在地。
大堂内的窗户都放下了帘子,梁心正竖着耳朵听后厨的动静,没了声音,他以为梁元事情办妥了。
忽然白光一闪,门外走进来两人。
梁心上下打量一番,两位贵客,来得还真是时候,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嘿嘿!
他斟了两杯茶,让萧寒夜与铁树在堂内稍坐。
铁树打量着四周,还有目光游移不定的掌柜,低声道:“少主,这是一家黑店!”
萧寒夜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怎么,你一个魔宫妖人还怕黑店?”
铁树剧烈咳嗽起来。每次少主说冷笑话,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笑。哎,手下真不好当啊。
萧寒夜有个凄惨的童年,父母殉情而死,他被囚禁在地窖之中长达八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还失了忆。为了将宫内那些谋害他的老不死干掉,他不惜练甚是阴毒的北冥罗刹功。练功者若没有纯正的内功加以压制,迟早走火入魔,轻则变废,重则变疯。
他来此地,便是寻找那个装着纯正内功心法的密匣。
铁树端起茶杯,一顿:“这茶加了料。”
梁心躲在柜台中,喜滋滋搓着手,他倒了满满三大包蒙汗药,足够蒙倒十头牛,这外边的两人就算是铜头铁臂,也得趴下。
正想着,咔嚓一声,身前的柜台被一股强力震得四分五裂,他也被劲风卷得飞到高空,咚一声砸在房梁上,软趴趴顺着墙滑落在地,浑身剧痛,动弹不得。
尘埃落定,梁心颤微微睁眼看去,只见那俊美如天神一般的玄衣男子,幽深的寒眸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爹——”梁元跌跌撞撞地走到大堂,惊呼道。
舒尘悠悠转醒,盯着那倒挂着的呜呜直叫的壮汉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昏迷前发生的事。
她晃晃悠悠站起来,梁元已经不见了,她举起那把磨好的刀,对着那独眼混混,哼道:“你小子有今天怪不得别人。”
独眼混混猛点头,口中呜呜好像在说“我知错了,女侠饶命”。
舒尘想了想,道:“我要把你交给官府。”说完兀自点点头,一副就这么定了的表情。
独眼混混发了疯似得摇头,绑成一截一截毛毛虫似的身子在空中荡起秋千。
萧寒夜和铁树进来时看到的画面,便是一个青丝披散,浑身湿漉漉的少女,提着一把闪着冷光的菜刀,刀尖所向是一个像死猪一样倒吊的汉子。
萧寒夜负着手,凉凉道:“看来他们还有一个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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