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予随意收拾好行囊,从家中悄悄牵出一匹马,给家人留下一封书信。她策马出府,行至街口,苗三水已在那里等候。
“我们去哪里?”章予问道。
“我自然是要去五泉山,你呢?”三水反问。
章予转过头,望向熙攘的长街。那些街边的商贩,仿佛自她幼时便未曾变过——缝衣的李奶奶、卖肉的陈屠夫、酿酒的张掌柜。从此处远眺,可见城楼静静矗立,不见烽火,唯有远山如黛、流云舒卷。她正欲回答,忽闻身后马蹄声疾。
回头望去,竟是父亲的副将携一包裹策马奔来。按理她该心虚,心中却莫名笃定。她执礼相迎,副将亦回礼,递上包裹:“此乃夫人为小姐备下的盘缠,以备不时之需。”
章予眼眶倏然湿润,仰首强忍泪意。三水在一旁默默握紧她的手。
副将亦问出与三水相同的问题:“小姐此行,欲往何处?”
章予唇角轻扬,仍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模样:“去能护佑家人之处,去可守护友人之地,去能解世间烦忧、平天下不平之处。”说罢,她自腰间取出水壶,向副将举杯,“劳烦转告我父母:女儿此去浪迹江湖,待归来之日,必主春秋。”
她调转马头,与三水相视一笑。扬鞭策马,身后尘土飞扬。
出武安城后,二人放缓速度,骑于马背,欲细赏赤水城风光。
赤水城地势高峻,自山崖可俯瞰霄安城——那座半为宫阙的森严城池,虽气派恢弘,远观却不过是远山脚下、大江之畔的一隅之地。天下偌大,江湖浩渺,世人不过是从一方小地,挤破头颅奔赴另一处樊笼。
“等等,三水,”章予忽正色叫停,惊得三水一怔,“我们是不是……走反了?”
于是,满城百姓眼见方才纵马驰骋的两位大小姐,又灰溜溜自东门折返,匆匆赶往西门。
“都怪你,还自称无所不知!”章予埋怨。
三水不服:“还不是你一副要直捣黄龙、改天换日的架势,我才下意识往东走?”
“你如今倒是对圣上不敬了。”章予调侃。
“有本事的人才值得尊敬。”三水不屑。
章予若有所思:“那五水道长本事不小,你尊敬他么?”
三水沉默片刻,忽扬鞭前驰,将章予甩在身后,声音随风传来:“这须我亲自会过他才知道。”
章予亦催马紧追,二人再度在城中疾驰起来。
前往五泉山须经两城,路途漫长,二人并骑闲聊。
“我一直有个疑问,”三水道,“你父亲既习武,为何不传授你武功?”
章予漫应:“也非完全不教。幼时学过些皮毛,大多忘了,唯余柔韧尚可。”见三水蹙眉,她忙补充,“你别不信,我如今踢腿仍可至额前。”说着便要下马演示。
“罢了罢了,”三水无奈拦下,“我信。后来呢?”
“之后弟弟出生,家父素来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见我不愿学,便由着我闲散度日,我也乐得自在。”她说得理直气壮,倒让三水这勤学之人无言以对。
“你也见了,家父并非江湖中人,终是有官身,不擅江湖功法。上回不也被那些黑衣人所伤?我要学,便学这世间至强之术。”章予仰首,目光坚毅如已得真传。
三水点头:“那你以为,何谓至强?”
“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不染血。报上名号,天下人皆闻风丧胆。”
三水认真思忖:“上回伤你父亲的黑衣人,功力深厚,似是万暮城一脉。其枪法舞动成风,一击毙命。城主万辞号称‘枪仙’,枪下从未有败将。还有那风绻城,乃天下剑都,人人习剑,城主风沧澜便是赫赫有名的‘剑仙’。常山风门御风为刃,内力贯注,可于百步外取人性命。那日各派恐未遣顶尖高手,若至,你我恐无生机。”
这些江湖秘辛,章予闻所未闻,只在话本中略窥一二。“听来皆非凡俗,”她难得谦逊,“然何为至强,须我亲历江湖方能定论。”
三水莞尔:“与我不谋而合。这江湖谁主沉浮,终须你我亲自试过。”
“知我者,三水也。”章予笑道。
一路闲谈,不觉已至五泉山下。但见山间雾气氤氲,峰顶隐没难见。“好重的雾。”章予轻叹。
三水若有所思:“上回五水道长言雾气关乎心术。此山雾锁重峦,恐为拜师者之心志考验。”
“那你……”章予忧心。
“天下求艺者罕有至纯。既人人皆怀心思,入门后自有解毒之法。”三水语声笃定,言毕翻身下马,朝章予郑重一礼。章予忙下马回礼。
“此去不知经年,成败未卜,甚至生死……”
“休得胡言!”章予急打断,“你定当学成归来,成为大启第一医毒双仙。”
三水失笑:“用毒之人也可称仙?”
“如何不可?”章予依旧理直气壮,“若前无古人,你便做这第一人。”
“好。”三水张开双臂,章予扑入她怀中紧紧相拥。“章予,”三水郑重唤她,“今日别过,我静候你名动江湖之日。”
章予颔首,佯作凶狠:“不许断了音讯,定要书信往来。”
三水含笑应下,转身上马。章予立于原地,目送她身影渐远。三水背身挥手,头也不回没入雾中。
与三水别过,章予亦踏上自己的路途。她心中早有计较:江安城南百余里,有城名“似水”,名虽温柔,实为江湖纷扰之地。因一城连九衢,往来武林中人多于此歇脚。她掂了掂马上盘缠,心中已有计量。
轻拍马背,章予朝似水城行去。未及半月,城中便多了一家名为“遇水”的食肆。
于此开店自有其利。章予重金聘得几位好厨子,宾客盈门间,她也听闻诸多江湖轶事。譬如那棍仙万辞,本与剑仙青梅竹马,自幼定亲,临嫁却不告而别,仅留书曰:“婚事无趣,不甘为妇,江湖浩大,后会无期。”章予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言:“万辞真乃女中豪杰,他日有缘定要结识。”本是真心之言,却惹来满堂哄笑:“掌柜的,您还是安心开店罢!您这般不会武功的,只怕未入城门便已身首异处。”
无知之徒!章予心中暗嗤,面上仍堆笑周旋——看在银钱份上,姑且不计较。
然利弊相生。常有客官酒酣耳热,便在店中“华山论剑”,打得一片狼藉。前有用鞭者几欲拽塌房梁;又有习魅术者,二男子当众缠绵,旁有使棍者看不下去,追打间砸烂数张桌椅并整排酒坛;甚至再见那风无笑——此番他白衣大氅,形容豪放,与昔日迥异。他似未认出章予,携数名同门而至,听人称其“二师兄”。
风铃轻响,又有客至。章予搁笔相迎,却见是城楼上曾遇的佩剑公子。四目相对,二人俱是一怔。他先回过神来,含笑揖礼:“江湖阔大,不意再会。”
公子落座,未再多言,只点一壶酒、一碗肉汤,将宝剑置于桌案。章予于柜后悄然打量:他衣饰虽简,用料却极讲究,举止间自带清贵之气。在这喧嚷食肆中,他端坐如松,竟令周遭顿生蓬荜生辉之感。非富即贵——章予心下断言。
既如此显贵,却只点些寻常酒食?章予眸光微转,决意好生赚他一笔。方出柜台,忽闻大门砰然被踹开!一群彪形大汉鱼贯而入,径直朝那公子围去。
又来了!章予暗叹,取出算盘候在一旁。果见为首者揪住公子衣领,狞声喝道:“小子倒会英雄救美!既害老子失了暖床的,便由你顶替罢!”
章予约莫猜出缘由——定是这恶徒欲欺辱女子,被公子所阻,故来寻衅。她曾见识公子身手,倒不担忧,只抱紧算盘寻处躲避。
“可有人告知诸位,”公子不慌不忙,声线清冷,“似尔等这般尊容,在话本里活不过一回?”恶徒暴怒,挥拳便朝他面门击去。
却见公子仅轻弹一指,那汉子骤然松手——其臂竟已呈诡异弯折,痛极惨嚎。余众见状,抽刀扑上。公子拔剑,寒光乍现,未见他移步,众刀已断作数截。
众汉见兵器尽毁,头领重伤,自知不敌却不肯认输。那断臂者忍痛抡起木桌砸去。章予阖眼暗叹。只听碎裂声响,木桌四分五裂。公子不知何时已闪至众人身后,内力微运,店内木椅凌空飞起,精准砸向诸汉头顶。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恶徒皆被击晕,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阁下倒是仁心,留他们性命。”章予上前道。
公子转眸看她,忽漾起一抹似笑非笑。章予不由蹙眉。
“为掌柜核算过了,今日损耗约值数两银子。”竟有客主动提及赔偿?章予心生赞许,目含期盼。却听他理直气壮道,“可惜在下囊中羞涩。然另有补偿之法。”
现在收回赞许还来得及!章予几欲揪他衣领:“你这身行头价值不菲,气度更非常人,怎会无钱?”
公子不置可否,轻耸肩头:“无钱便是无钱。然既言有他法,掌柜不听便罢——横竖你也打不过我。”
“我……”章予气结,却不得不承认他所言非虚。她强抑心绪,尽量平和问道,“且说何法?”
“在下愿留下充任店小二。”他眉梢轻挑,笑意慵懒。
虽是馊主意,然章予确缺人手。独自在这龙蛇混杂之地营生,有高手坐镇总归安稳。只是——“你留在我这小店,所图为何?”
“偿债耳。”他答得坦然,“为表诚意,实不相瞒:此地江湖消息灵通,在下……好闻轶事。”
此由虽显牵强,章予细想却觉自己并无损失。
“也罢,”她道,“阁下曾说再会时告知姓名。既不知如何称呼,怎好留作店小二?”
“店小二岂可有胜于掌柜的派头?”公子浅笑,“在下小作,幸会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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