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瀛与陈稞齐齐回头,只见一个体型微胖的年轻男子摇着折扇,正用一种黏腻而轻蔑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陈稞的脸色沉了下去:“蒋明明,管好你的嘴。”
蒋明明像是没听见,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江瀛身上流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调笑:“哟,换口味了?陈稞,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玉似的人。”
江瀛神色冷淡:“阁下慎言。”
“哈哈!”蒋明明夸张地笑了两声,扇子摇得更欢,“怎么,这就护上了?陈稞,原来你还好冰山美人这一口,真是有野趣。”
“你找死!”
陈稞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他猛地跨前一步,攥住蒋明明的前襟,将他拽得一个踉跄。
那股平日里懒散的痞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兽般的凶狠:“蒋明明,你再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挑衅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蒋明明被他攥得满脸通红,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你小子少在这里装清高!若不是你多管闲事,坏了我的好事,那位美人现在早就在我房里了!”
头顶的日头有些毒,晒得人眼花,连带着蒋明明那黏腻的嗓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陈稞闻言面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按在了陈稞的手腕上。
江瀛不动声色地横过一步,挡在了陈稞身前,隔开了两人对峙的视线。
冷声道:“蒋公子,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皮互揭私隐,对谁的名声都没有好处 ,莫要在此搬弄是非。”
蒋明明挣脱开陈稞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襟,盯着江灜,嗤笑一声:“瞧你护着他这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情比金坚呢。”
江瀛一把将仍在怒火边缘的陈稞拉到自己身后:“我们的关系,不劳蒋公子费心揣测了。”
蒋明明盯着江瀛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忽然又笑了,那笑容里满是恶意的揣度:“看来你还不知道啊……我们陈稞,可是应禧城里远近闻名的‘断袖’。你若没那份心思,最好离他远点,免得日后没一个姑娘敢嫁给你。”
“断袖”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江瀛耳边炸响。
他心头掀起巨浪,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仿佛那两个字只是拂过衣角的一阵清风。
他甚至没有去看陈稞的反应,只是拉着他的手腕,转身就走。
“多谢提点。”他的声音淡得像一杯凉透了的茶。
江瀛径直将陈稞拉到了赤文阁后侧一处僻静的院落。
墙边末季的蔷薇仍在固执地盛放,于萧瑟秋风中,开出一种凌厉而决绝的艳丽。
几片枯叶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落在脚边,更衬得这院落寂静无人,仿佛与世隔绝。
江瀛停在花前,清冷的身姿与那簇烈火般的花影相映,如寒月悬于天际,清辉遍洒,反衬得艳色愈发孤绝。
他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与蒋明明之间,发生了什么?”
陈稞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问题,靠在花栏边上道:“说来话长,有一次我去先得酒楼听戏,出来时闻得隔间有争执之声。进去一看,蒋明明借着酒劲要对一女子行轻薄之举,我上去就把他踹开了,谁知这家伙太胖,一路趔趄着到了窗边,没站稳竟然倒栽进了应湖,从此以后他就记恨上我了,逢人便说那些事儿。”
江瀛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像冰凌碎裂,瞬间驱散了两人间因蒋明明而起的局促与凝滞:“你下手还真狠。”
陈稞夸张地一摊手:“我都没使劲,谁知道他像个皮球一样半点不受力,而且他栽倒下去以后,是我让捕鱼的给他捞起来的,像我这种活菩萨,现在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见他一副又要口若悬河的样子,江瀛截住了他的话头,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问出了心中另一个,也是更关键的疑惑:“你……喜欢男子?”
回答他的是一阵长久的沉寂,连风声似乎都停了。
好半响,陈稞才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道:“……以前,是喜欢过。不过,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江瀛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静静地等着。
陈稞下意识地伸手折断了身前花栏上的一根枯枝,在指间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那能捻去心头的一丝尴尬。
“十五岁那年,我喜欢上了自己的......教书先生,那时什么也不懂,只是觉得看见他就会开心。时间一长他好像察觉了什么,却没点破,或许……他也没把一个毛头小子的胡思乱想当真吧。”
“可惜后来这件事情还是被我父亲知道了,他大发雷霆,连夜就把先生送走了,还把我关进了军营,没日没夜的管教着。几个月之后我再想偷偷寻他的踪迹,却得知了他病逝的消息,我当时五内俱焚,大病了一场,再之后……好像就什么都淡了。”
江瀛轻声道:“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陈稞的伤感转瞬即逝,他用力地抹了把脸,又变回了那个嬉皮笑脸的样子:“早就不了,如今对我来说那不过一段往事罢了。只是今日……平白无故让你跟着我受这种腌臢气,实在是对不住。”
江瀛:“为何?”
“这种事儿……”陈稞挠了挠头,难得有些语塞,“虽说应禧城算是民风开放的,可到底……真摊上这种名声,对谁都不好。”
江瀛低下头,指尖轻轻拈起一朵开到极致的蔷薇道:“无妨。喜欢,就只是喜欢而已,与性别无关。”
陈稞没想到他会给出如此答案,一时竟哑口无言。
下一秒,他突然张开双臂,给了江瀛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江瀛!你真是个妙人!”
随即又退后一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虽然没个正型,但人品还是过得去的,对你绝对没什么非分之想!”
江瀛面无表情:“我没那么自恋。
陈稞却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狗,一下子跳到他面前:“你为什么不自恋?!”
江瀛:“?”
“啧啧,”陈稞上下打量着他,一脸痛心疾首,“我要是有你这相貌,这身世、这人品,一定在武院横着走。”
江瀛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伸出手一把捂住了陈稞的嘴:“停,可以了,闭嘴。”
掌心下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呜咽声,陈稞的眼睛却渐渐弯成了星月状。
江瀛以前从未想过,会与人以这般吵吵嚷嚷的方式相处。
他们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像两块形状迥异的拼图,竟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期间,他们也数次撞见蒋明明。
起初,蒋明明还会投来那黏腻而阴沉的目光,张嘴准备吐出什么刻薄之语。
但每一次,他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因为陈稞的反应比他的嘴更快——他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下一秒便要动手。
蒋明明是个识时务的懦夫,他看得懂陈稞眼神里那股不加掩饰的狠劲。
于是,那些挑衅最终都化为一声冷哼,他悻悻地瞪他们一眼,便拂袖而去。
几次之后,甚至见到他们便绕道而行,陈稞自是开心,没人惹他不痛快了。
日子平静又生动,二十天的强制集训,倏忽而过。
最后一日,江瀛按例早早来到课堂。
不多时,陈稞那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江瀛头也未抬,只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用笔尖认真又添了一笔,而后举起来道:“可喜可贺,陈公子已连续十二日未曾迟到了。”
陈稞笑着凑上前,几乎是贴在了那张纸上:“像我这等人才,区区迟到的毛病,有何难克服的?”
江瀛将纸收好,淡淡道:“过了今日,我们这两只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也该分道扬镳了。”
陈稞一把拍在他的肩上道:“这是什么话,不爱听,不许说。”
江瀛唇角微扬,正要答话,视线却不自觉地被一个走进课堂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那人并非武院先生的装束,而是一身素净的大夫衣袍。
他走到讲台前,对众人一拱手道:“诸位,今日乃集训最后一日。所学内容,乃沙场之上必备的救治疗伤之法,武院特此请来济世堂的徐姑娘,为诸位授此最后一课。”
话音刚落,自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位女子。
她身着水蓝色衣裙,耳上悬着一对精巧的红玛瑙耳坠,低眉敛目,周身仿佛氤氲在水雾中,如同观音座下手持莲花的仙侍,琥珀色的眼睛里藏着朦胧的情绪。
江瀛吃了一惊,这个女子他曾在方府门外见过。正是方淮林请去为母亲诊治的那位医者,未料竟会在此处重逢。
就听先前那位大夫继续介绍道:“这位姑娘名徐溪,乃翰林医官院自十年前向民间开科以来,首位以殇科榜首入选的女医官。”
此言一出,课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徐溪唇角浮起一点笑意:“今日来到此处,是我的荣幸,只为与在座的各位分享些许皮毛,望能助大家在沙场上,多一分生机,少一分遗憾。”
然而,江瀛却忽然觉得耳边异常安静。
那个总是闲不住的陈稞,此刻竟全然没了声响。
他转身向后瞧去,只见陈稞怔怔地望着讲台上的徐溪,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江瀛不动声色地回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收一收,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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