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
顾临风靠在榻上,因伤病和药物的作用有些昏沉。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陈管事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将军,这是仙客来方才送来的。”
顾临风微微蹙眉,今日的餐食不是早已送过?且他并无胃口,便淡淡道:“撤下吧。”
“将军,”陈管事将食盒放在小几上,一边打开一边解释道,“老奴先前见您食欲不振,心中焦虑,便私下恳请沈小姐能否为您准备些更合口的病中膳食。这是她根据您的状况,特意吩咐后厨做的,刚出锅便让伙计快马加鞭送来。”
食盒开启,一份排骨莲藕汤和一份梅子渍山药被端了出来,这两样东西一看便是花了十足的心思,排骨莲藕汤汤色清澈,渍山药造型别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没有多问,沉默地接过了陈管事盛好的汤。汤的温度透过碗壁传来,不烫不冷,入口是莲藕的清甜与排骨炖煮后纯粹的醇厚,极大地抚慰了他麻木的味蕾和不适的喉咙,一碗汤很快见了底。随后,他又尝了那梅子渍山药,清新的酸意恰到好处地勾起了食欲。他没有说话,但将一汤一食都用得干干净净。
陈管事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边收拾空碗,一边低声像是自语,又像是禀报:“送餐的伙计说,沈小姐亲自看着食盒装好,反复检查了保温的棉布是否裹紧,叮嘱了又叮嘱……”
顾临风闻言,目光扫过那些空了的器皿,并未看向陈管事,只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良久,他才抬眸:“陈岩可来了?”
“副将大人方才来过了,将军正在用膳,没敢打扰,在外间候着呢。”
“让他进来。”
陈岩快步走进,抱拳行礼:“将军!您今日气色瞧着好些了好些了。”
顾临风微微颔首,示意他近前。
“陛下今日在朝会上可还顺利?”顾临风的声音仍带着病中的沙哑。
陈岩神色一凝:“正要禀报将军。今日廷议时,李尚书等人又以北境军费为由,质疑陛下新政。说边关暂无战事,何须拨付如此巨额粮饷。”
顾临风面色一凛:“李尚书......他倒是迫不及待了。先帝在位时,他便是这般阻挠边防事宜。如今陛下登基未满一年,他们便觉得有机可乘了?”
“正是。陛下虽未表态,但末将看得出来,圣心不悦。”陈岩上前一步,“还有一事......近日京城中的异动,经查实,与李尚书府上的人有过接触。”
“看来有些人,是觉得陛下年少,我这个抱病的武夫也不足为惧了。”
“将军,要不要末将......”
“不必。”顾临风抬手制止,“陛下既然将京畿防务交予我,便是信任我等能稳住局势。你明日去兵部,就以整顿军务为由,将李尚书那几个侄子的职位调动一番。记住,要按章程办事,让他们挑不出错处。”
陈岩会意:“将军是要敲山震虎?只是这样会不会太温和了?李尚书在吏部的势力......”
“这正是关键所在,陛下如今根基未稳,朝中这些老臣盘根错节,若正面冲突,反倒让他们拧成一股绳。我们要让他们知道,陛下并非无人可用,但也不必急于一时。”
“北境那边,你让张程亲自去一趟,暗中查证李尚书与边关将领的往来。我怀疑,他们不仅在朝中兴风作浪,在军中也安插了不少人手。”
“将军是担心......”陈岩神色一凛。
“不错,告诉张程,此行务必要谨慎,宁可慢些,也不能走漏风声。”
“末将明白。”陈岩郑重行礼,“永王府近日似乎也有所动作,前日进宫探望太后,在宫中停留了整整半日。”
顾临风微微眯起眼睛:“永王一向明哲保身,如今却频频入宫......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你派人留意永王府的动向,切记不可过于明显。”
“是。”陈岩领命,却又迟疑道,“将军,若是这几方势力暗中勾结......”
“那正好,既然都跳出来了,倒是省了我们逐一排查的工夫。”
就在这时,陈管事在门外回禀:“将军,永宁郡主前来探病,正在花厅等候。”
顾临风与陈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陈岩立即会意退下。
顾临风披了件墨色暗纹外袍来到花厅时,永宁郡主正端坐在酸枝木雕花椅上。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银朱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发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抬眸的动作轻轻晃动。
“临风哥哥。”见他进来,永宁立即放下茶盏起身,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听闻你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我特意带了些上好的血燕来,最是润肺补气。”
“有劳郡主挂心,不过是寻常风寒,已经无碍了。”顾临风在她对面的椅上落座,姿态有些疏离。
永宁细细打量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轻叹一声:“你总是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记得小时候你带着我们去西郊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都不吭一声,现在想来还让人后怕。”
“陈年旧事,郡主竟还记得。”
“自然记得。"永宁抬眸看他,眼波流转,“那时父亲总说,顾家儿郎最有将门风骨。”她话锋轻轻一转,语气中添了几分义愤,“说来可气,月初家兄提及一家酒楼的事。那悠悠酒楼的刘掌柜,竟用那般下作手段欺压对门的仙客来,实在令人不齿。”
“这等小人行径,若是纵容,岂不坏了京城商贾的风气?”郡主语气坚定,“我便在赏花宴上明说了,此等急功近利之辈,所出之物不堪入雅士之口。有几位夫人当即就表示,日后绝不会再去悠悠酒楼。”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世家贵女特有的傲然,“想来如今,那刘掌柜也该知道收敛了。”
顾临风执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前些日子确实与永宁郡主的兄长品茗时,“不经意”间提过一句刘掌柜行事不端。原想着借世家子弟间的口耳相传,徐徐图之,却未料到世子竟转头就告诉了永宁,更未料到永宁会如此迅速地借赏花宴发难。这般大张旗鼓,虽则见效快,却也过于醒目,只怕会过早地将仙客来置于风口浪尖。
永宁说到仙客来时,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顾临风。
顾临风不动声色地问:“郡主何时也开始关心这些市井琐事了?”
永宁被他问得一怔,随即嫣然一笑:“原是不关心的。只是听说那仙客来是沈家小姐在帮着父母经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抛头露面已是不易,还要受这等欺辱,不免心生怜悯。”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了几分,“况且......我记得临风哥哥前些时日,不是常去仙客来用餐么?”
厅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顾临风轻轻拨弄着盏中浮叶,半晌才道:“酒楼菜色合口,便多光顾了几次。”
“那我择日也去品尝品尝。”永宁见他态度依然疏离,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们自幼相识,父亲最常说的便是要我们这些晚辈互相照应。”她语气温软,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如今见你为朝务操劳,我实在......”
“郡主多虑了。”顾临风打断她的话,声音平稳无波,“朝中事务我理应为陛下分忧。”
永宁心中泛起一丝涩意,她记得小时候的顾临风虽也沉默,却会在她摔倒时伸手搀扶,会在她被其他世家子弟取笑时默默挡在她身前。而自从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他受封镇北将军后,就愈发让人看不透了。
“既然临风哥哥觉得我多事,那便不提了。”她垂下眼帘,轻轻放下茶盏,“只是望你记得,无论何时,永宁都愿为你分忧。”
顾临风终是缓和了语气:“郡主的善意,顾某心领了。”
又闲话片刻朝中几位老臣的近况,天色渐晚,永宁郡主便起身告辞,顾临风将永宁郡主送至将军府门前。檐下的灯笼已被点亮,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在她华贵的衣饰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临风哥哥留步。”永宁在马车前驻足,转身望向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暮深露重,你病体未愈,还需好生将养。”
顾临风颔首,语气比在花厅时缓和些许:“多谢郡主挂怀,今日劳你费心前来。”
永宁坐上马车,透过纱帘回望那个立在阶前的高大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自己今日的举动过于刻意,但眼看着那个曾经护在她身前的少年将军,如今却与她越行越远,她不得不试着靠近,哪怕是以这种笨拙的方式。
“明日唤人去查查,”她轻声吩咐贴身侍女,“仙客来那位沈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
顾临风穿过庭院,晚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面颊,却让他因发热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缓步走回书房,独自在窗前站了片刻。永宁郡主此举,看似是路见不平,实则是在向他示好。她这般急切地借仙客来之事表明立场,无非是想让他承这份情。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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