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上气氛如火如荼,马蹄踏起的烟尘尚未落定,新的鼓点便急促如暴雨般擂响。围猎局已布!此局凶险异常,乃是模拟草原狼群围剿之势。场中用特制的巨大栅栏圈出九曲回肠的地形,十数匹被喂了特制草药、凶性大发的西北恶狼自栅栏各个角落的铁笼中咆哮冲出,眼睛赤红,涎水直流。真正的猎物——数十只同样受到惊吓、飞快窜逃的野兔、野鹿被投入其中。
规则更是残酷:所有参与比试的世家子弟五人一组,各自分散于规定地点,不能越界协作,只能依靠自身和座下马匹在凶狼环伺、鹿逃兔窜的混乱场中独自求生,并尽可能猎杀“猎物”——无论是惊慌的走兽,还是嗜血的恶狼。最终,猎得最多者,无论猎物种类,魁首之位唾手可得!这考的不仅是骑术箭艺,更是临危不乱的定力、在混乱中精准捕捉战机的眼力,以及孤军奋战的决绝勇气!
“胡闹!” 席间,镇国公沈擎浓眉紧锁,看着场中已跃跃欲试的次子沈珩,“围猎局?怎会如此凶险!那些恶狼……” 他心中惊疑不定,目光扫过高台御座上神色平静的年轻帝王。北戎使团代表,一个鹰视狼顾的精瘦汉子正捻须微笑,眼神在沈珩和几个军中青年才俊身上打着转,阴鸷而得意。
沈珩却毫无惧色,反被激得热血沸腾。“父亲勿忧!虎父无犬子!看孩儿今日为沈家扬威!” 他不待父亲下令,猛地一夹马腹,玄色骏马长嘶一声,载着他如离弦之箭般,第一个冲向指定的东南角入口!紧随其后入场的,包括两名面色凝重的将门子弟,以及柳如眉引荐的一位气度不凡却眼神倨傲的陈姓公子——他是皇后母家的旁支子弟。
围猎栅栏内,瞬间成为血腥混乱的修罗场。
恶狼狂嗥着冲击而来,尖锐的爪子刨得泥土飞溅,它们似乎对惊慌的食草猎物兴趣不大,反而更喜欢围攻那些策马奔腾、气息强盛的人类。几只野鹿被狼群撕开肚肠的惨嚎声,野兔被一爪拍碎的骨头碎裂声,骏马惊惧的嘶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场内场外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沈珩展现出了与其父一脉相承的悍勇。他箭无虚发,弓弦惊雷般炸响,羽箭精准地没入迎面扑来的恶狼眼眶!箭袋中的箭矢飞快消耗,他抽出佩刀,手腕翻飞间,寒光闪烁,劈开腥臭狼吻!他座下的战马亦是神骏,灵巧地避开狼群的围攻路线,刀锋过处,必有恶狼扑跌毙命。他的气势凌厉,在混乱场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猎物(包含凶狼)的数量遥遥领先。
“好!二哥神勇!” 三子沈砚之懒洋洋地拍了两下巴掌,桃花眼却眯起,目光在场中各处逡巡,尤其在那位陈公子身上停留片刻。
柳如眉得意地扬起下巴,故意瞥了一眼沈家席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陈公子果不愧是皇后娘娘的族兄,这份从容气度,这份杀伐果决,当真令人心折。有些人啊,光靠蛮力,终究是落了下乘……”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不知是哪位子弟射偏的一箭,或是被血腥气彻底刺激疯了一匹恶狼。一头体型明显比其他同类大出一圈、皮毛呈诡异暗红色的头狼突然放弃了正在追赶的猎物,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了正策马掠过一片低洼干涸水塘的沈珩!它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从一片稀疏的荆棘丛后猛然窜出,直扑沈珩坐骑的后腿!
时机刁钻到了极点!
沈珩刚刚砍翻一头从侧面扑来的恶狼,刀势尚未收回!他那匹神骏的战马似是感受到了致命威胁,前蹄猛地扬起,发出惊恐的悲鸣,几乎要将背上的主人掀下去!而那血色头狼腥臭的大口已至!
“二哥小心!” 沈珏失声惊呼,向来温润如玉的面庞瞬间煞白,手中折扇“啪”地跌落在地。
沈擎猛地站起,指关节捏得发白。围猎局不得他人援手,这是死规矩!
场外一片惊呼!高台上的皇帝也微微前倾了身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带着哭腔的尖利女声刺破了场中的混乱与喧嚣,突兀地在靠近东南角的栅栏边缘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急切与不管不顾:“右前高地!冲高地!别管狼!‘敌前高后下,背其后而不顾,此为骑之殂地’!后面是死水!快走啊——!”
是沈菀菀!
不知何时,她被混乱的场面骇得跑到了栅栏最边缘,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木栅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脸色惨白得如同金箔,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一双眼睛却死死钉在身处险境的二哥沈珩身上。
那高亢到几乎破音的女声,喊出的句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斩钉截铁的力量,仿佛冥冥中的启示。那“敌前高后下,背其后而不顾”几个字,更是带着金戈铁马般的冷硬锋锐,完全不像一个深闺弱女能喊出的话!
沈珩虽在生死关头,但那十多年战场上被父亲训练出的本能对“地利”二字有着近乎刻骨的敏锐。妹妹那句带着哭腔的呼喝如同惊雷劈入脑海!“前高后下”?他猛地一抬眼——右前方约二十丈处正有一片地势略高的缓坡!而自己身后,那干涸的水塘低洼积了些淤泥,若是马陷进去,立刻就是活靶子!
“殂地!” 这个词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
几乎是身体先于思想做出了反应!沈珩不顾身后腥风,左手猛地一带马缰,同时手中佩刀看也不看,反手狠狠向身后那赤红恶狼劈去,不求杀敌,只为阻它一阻!右手狠抽马臀!
“驾——!”
那匹与他心意相通的战马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前蹄重重踏在地面,猛地发力,险之又险地从血色头狼喷出的腥气中窜出,箭一般冲向那块高地!
就在沈珩冲上高地的瞬间,“噗嗤”一声闷响!他反手劈出的刀虽未尽全功,却重重地砸在了血色头狼的吻部,溅起一蓬污血!那狼痛得狂嚎一声,扑击的势头被阻滞了片刻。就是这瞬间的阻滞,让沈珩险险脱身!他冲上高地,立即勒马转身,居高临下,弓开满月!一支雕翎箭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地贯入了那头狼仅剩的一只赤红眼睛!
巨大的血色狼躯轰然倒地,抽搐两下,再无声息。
全场死寂!只剩下猎猎风声和人们粗重的喘息。
方才那电光火石、惊心动魄的一幕犹在眼前。从沈珩遇险、沈菀菀那突兀而精准的呼喝,到沈珩绝地反击、一箭毙狼,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
静默之后,是猛然爆发的雷鸣般的喝彩!所有人目光复杂地看向依旧抓着栅栏、面无人色的沈菀菀。
“我的老天爷……”不知谁低呼了一声。
高台之上,年轻皇帝萧启的眼眸骤然亮起,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越过众人,钉在那个摇摇欲坠的纤弱身影上。他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好一个……深藏不露的沈三小姐。”他身旁的北戎使臣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死死盯着场中那头巨大的赤狼尸体。
三皇子萧承稷早已策马靠近,俊朗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探究,甚至带着一丝狂热:“好眼力!好谋略!沈三小姐一语定乾坤,竟深谙此等战阵兵法之道!” 他看向沈菀菀的目光,炙热得几乎要将人点燃。
沈家席位上。
沈擎看着场中脱险并成功猎杀头狼,此刻正被众人欢呼围住的次子,狠狠松了口气,随即,那虎目便沉沉地转向栅栏边失魂落魄的庶女沈菀菀,浓眉拧紧,惊疑不定。
沈珏俯身拾起地上的折扇,指尖微微发凉。他温润如玉的脸上少见的凝重,看向沈菀菀的眼神充满陌生的震惊与深思。
沈砚之不知何时已站到了离栅栏最近的位置,他抱着臂,桃花眼中所有的懒散戏谑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锐利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那个仿佛受到极大惊吓的庶妹身上。那句“敌前高后下,背其后而不顾,此为骑之殂地”!如此精准的战场判读,如此决断的危机处置!这不是沈菀菀,至少不是他过去认识的那个怯懦畏缩的沈菀菀!
柳如眉脸上的得意僵成了灰败。她看着被萧承稷毫不吝啬盛赞的沈菀菀,又看看不远处那位在群狼尸体中显得分外狼狈的陈公子——后者刚才被几头狼逼得灰头土脸,护在身前的猎物丢了大半。柳如精心设计的羞辱和打压,此刻被沈菀菀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彻底粉碎!她精心编织的光环,被一个庶女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撕得粉碎!嫉妒的毒火熊熊燃烧,烧得她胸口发闷,手中的帕子快要拧烂。
而风暴眼中心的沈菀菀,却对这些或赞誉、或审视、或嫉恨的目光浑然不觉。她只觉得浑身脱力,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刚才那一嗓子耗尽了她的力气,更像是鬼使神差,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那些话像是自己跳出来的,完全没经过思考!看着二哥沈珩脱险,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席卷了她。
“我…我……” 她松开紧抓栅栏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道沉静清冷的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毫无阻碍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沈昭昭。
自始至终,沈昭昭都没有惊呼,没有起身,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她只是看着沈菀菀喊出那句决定性的战场判读,看着二哥依言脱困,看着全场因沈菀菀而震惊。她端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指尖依旧平稳,仿佛方才那生死一线的险境并未在她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然而,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或许才能察觉到,她那清澈如泉的眼眸深处,此刻正翻涌着怎样的暗流。那是一种近乎于冰封湖面下的汹涌——警惕、计算、疑惑、层层剥开的审视,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她的目光在沈菀菀惨白失神的小脸上扫过,带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要将这个朝夕相处却又骤然变得无比陌生的庶妹彻底看穿。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更没有刚才萧承稷眼中的惊艳和狂热。
只有冰冷的探究和深沉的戒备。
沈菀菀被这道目光攫住,无措的慌乱像藤蔓一样绞住了她的心脏。她像是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下意识地就想躲开那道能刺穿人心的视线。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死死抠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陛下有旨——!” 内侍尖利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场中诡异的氛围,“围猎局终!清点猎物!稍后移步梅林别苑,设宴庆功,犒赏勇士!”
人群的注意力被暂时转移。
沈菀菀趁着众人议论纷纷、向梅林转移的空隙,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快步想跟上镇国公府女眷的队伍,只想离所有人的目光远一点,离那道让她心头发寒的目光远一点。
“三妹妹今日真是让为兄刮目相看啊。”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自身旁幽幽响起。
沈菀菀惊得差点跳起来,猛地抬头,只见沈砚之不知何时已踱到了她身边,双手抱胸,唇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底深处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锥般的锐利探究。“《六韬》…啧啧,哥哥我都只略懂皮毛呢。不知三妹妹是从何处习得这等精深的兵法?莫非……是那位梦中仙人传授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沈菀菀紧绷的神经上。那“梦中仙人”四个字,更是带着浓浓的讽刺。沈菀菀浑身汗毛倒竖,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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