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来得缠绵。
程昭禾坐在画舫的窗边，看着雨丝斜斜打在荷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沈砚舟就坐在对面的竹椅上，手里捧着本地方志，目光却时不时飘向窗外，像是在看雨，又像是在看别的什么。
“这雨怕是要下到傍晚。”
程昭禾端起茶杯，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林瑜说想去采莲蓬，看来是不成了。”
沈砚舟合上方志，目光落在她被雨雾打湿的鬓角：“等雨停了再去也不迟。”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一股带着荷香的凉风涌了进来，吹得程昭禾的发丝轻轻拂过脸颊，“你看那朵并蒂莲，雨里开得正好。”
程昭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朵并蒂莲立在雨幕里，粉白的花瓣被雨水洗得透亮。
她忽然想起昨夜荷塘边他未说完的话，脸颊微微发烫，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研究茶杯里的茶叶。
画舫外传来宋义贞的声音，他举着把油纸伞，正和林瑜在岸边争执什么。
林瑜手里提着个竹篮，看样子是执意要去采莲，被宋义贞拽着胳膊不让走，两人的身影在雨雾里拉拉扯扯，像幅生动的水墨画。
“他们俩倒热闹。”程昭禾笑着说，心里却有些羡慕——林瑜的直率，宋义贞的纵容，都比她和沈砚舟之间这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要自在得多。
沈砚舟没说话，只是从舱壁的挂钩上取下另一把油纸伞，递了过来：“去看看？”
程昭禾接过伞，指尖触到伞柄的温润，是她熟悉的紫檀木，和父亲书房里那把旧伞一模一样。
她忽然想起沈砚舟说过，他母亲的陪嫁里也有把这样的伞，当年在雁门关，曾为他挡过漫天风雪。
“走吧。”
她撑开伞，伞面遮住了半边脸，正好藏住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岸边的石板路被雨水打湿，滑溜溜的。
沈砚舟很自然地走在外侧，偶尔伸手扶一把差点滑倒的程昭禾。
他的指尖总是碰一下就收回去，像怕惊扰了雨丝，却让程昭禾的心跳漏了半拍。
“你们怎么也下来了？”林瑜看到他们，立刻挣脱宋义贞的手，跑到程昭禾身边，“你看宋义贞，连采个莲蓬都不让，说什么雨大滑脚，我看他就是自己怕淋湿！”
宋义贞摇着伞，慢悠悠地跟过来：“我是怕某些人手笨，采个莲蓬还能摔进泥里，上次在野狼谷……”
“你还说！”林瑜的脸瞬间红了，伸手去捂他的嘴，两人又闹作一团。
程昭禾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荷塘深处的木栈道，忽然觉得手里的伞柄有些烫。
沈砚舟站在她身边，伞沿有意无意地往她这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
“你的肩……”
“没事。”
沈砚舟的目光落在荷塘中央的并蒂莲上，雨雾里，那两朵花紧紧挨着，像一对依偎的影子，“这里的莲蓬甜，等雨停了，我摘给你吃。”
程昭禾的心跳又乱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莲蓬，却莫名觉得，那句话里藏着别的意思。
她低下头，看着石板路上两人交叠的伞影，忽然希望这雨能下得再久些，让这条路，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雨停时，夕阳正从云缝里钻出来，给荷叶镀上了层金边。
宋义贞提着半篮莲蓬回来，裤脚沾着泥，却笑得得意：“看，我说了能采到吧？”
林瑜跟在后面，手里捧着朵刚摘的荷花，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她把花递给程昭禾：“给你，这朵最大最好看。”
程昭禾接过荷花，指尖刚碰到花瓣，就被沈砚舟拦住了：“这花茎上有细刺，小心扎手。”
他从腰间解下块干净的帕子，仔细地裹住花茎，才重新递给她，“这样就好了。”
林瑜在一旁看得直咂嘴，悄悄对宋义贞挤了挤眼。
宋义贞忍着笑，从莲蓬里剥出颗莲子，递到林瑜嘴边：“尝尝？甜不甜？”
程昭禾看着手里裹着帕子的荷花，忽然想起按察司刑房里那砚被墨汁泼染的素衣，想起灵隐寺桃林里他为她挡刀的背影，想起映月潭密道里紧握的手腕……
那些细碎的瞬间，像荷叶上的水珠，看似零散，却早已汇成了一汪清澈的泉。
回画舫的路上，沈砚舟走在前面，手里提着那半篮莲蓬。
程昭禾看着他的背影，玄色的衣袍被雨水浸得有些深，却依旧挺拔。
她忽然加快脚步，与他并肩而行，轻声道：“刚才在荷塘边，你想说什么？”
沈砚舟的脚步顿了顿，夕阳的光落在他侧脸，能看到他收紧的下颌线。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从篮里拿出颗最大的莲蓬，剥开，取出里面的莲子，去掉莲心，递到她面前：“先尝尝，去了心的，不苦。”
程昭禾接过莲子，放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来。她知道，他还是没说。
但这颗去了心的莲子，像句没说出口的承诺，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
她没再追问，只是和他并肩走在夕阳里。
荷塘的风送来淡淡的荷香，吹起两人的衣摆，像在悄悄诉说着什么。
程昭禾看着手里的荷花，忽然觉得，有些感情就该这样，不必说破，不必急于相拥，就像这江南的雨，缠绵，却自有分寸；像这荷塘的莲，静默，却早已在心底开得热烈。
画舫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着水面的波光。
程昭禾坐在窗边，看着沈砚舟和宋义贞在甲板上收拾渔具，林瑜在一旁叽叽喳喳地指挥，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
她知道，沈砚舟终究还是要回边关的。
但至少此刻，江南的荷风里，有他递来的莲子，有他倾斜的伞，有他没说出口却藏在眼底的温柔。这些就够了。
就像这并蒂莲，不必言说相依，却早已把根，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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