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禾将最后一包药材递给药棚外的老妇人时，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着水。
靖安城的春天来得迟，残雪还没化尽，阳光却已带了暖意，照在她新裁的月白裙上，像落了层碎金。
数了数沈砚舟离开的时日，已经有了七月有余。
“程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老妇人捧着药材，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自从你在这开了药棚，我们这些穷苦人看病拿药，可省了不少银子。”
程昭禾笑着摆手，指尖沾着药草的清香——这是她回长安后做的第一件事，将父亲留下的药材铺子改成了义诊药棚，既能帮衬邻里，也能打发等待的日子。
“昭禾！”林瑜提着食盒穿过人群，身后跟着宋义贞，两人穿着簇新的衣裳，一看就是刚从什么宴席上回来，“快猜猜我们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食盒里是按察司门口那家素面馆的阳春面，还冒着热气。
程昭禾接过筷子，心里暖融融的——林瑜总记得她爱吃这个，就像记得沈砚舟离开前，曾在这里许诺过要亲手给她煮面。
“刚从温尚书府的赏花宴回来。”宋义贞摇着折扇，语气带了点神秘，“你猜我们在宴上听到什么了？”
程昭禾刚要问，就见药棚外的石板路上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穿藏青锦袍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个穿月白长衫的年轻人，身姿挺拔，眉眼温润，正朝药棚这边望来。
“那是礼部尚书温大人，”林瑜压低声音，“他身边的是他独子温知许，听说才学出众，相貌又好，是长安城里多少姑娘的如意郎君。”
温知许的目光落在程昭禾身上，带着礼貌的笑意。
他很早在街角就看到了这个药棚，看到她穿着素净的裙衫，亲手为百姓包扎伤口，指尖沾着药汁，却比宴上那些簪金戴银的女子更动人。
“程姑娘，冒昧打扰了。”
温尚书走到药棚前，拱手行礼，“小犬知许，久仰姑娘大名，今日特来拜访。”
程昭禾有些意外，还是礼貌地回了礼：“温大人客气了，不知有何指教？”
温知许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个锦盒：“前些日子听家父说，程姑娘在长安开设义诊，惠及邻里，心中十分敬佩。这是家母收藏的一些上好药材，或许能帮上药棚的忙。”
锦盒里的药材都是珍品，显然价值不菲。
程昭禾刚要推辞，就被林瑜悄悄拽了拽袖子——她示意程昭禾先收下，别驳了温尚书的面子。
“多谢温公子好意，药材我收下了，只是太过贵重……”
“能为程姑娘分忧，是知许的荣幸。”温知许的笑容温和，目光落在她包扎伤口的手上。
“姑娘若是不嫌弃，改日知许可否再来拜访？我略通医理，或许能帮上些忙。”
程昭禾的心里微微一紧，总觉得这拜访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她刚要找借口婉拒，就听宋义贞道：“温公子有心了，只是昭禾平日药棚事务繁忙，怕是没空招待。”
温尚书笑了笑，没接话，只是对程昭禾道：“改日再登门叨扰，今日便不打扰姑娘行善了。”
说罢，带着温知许转身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林瑜才松了口气：“你没看出来？温家这是对你有意思！”
“别胡说。”程昭禾打开锦盒，将药材分类收好，“温公子大概只是真心敬佩义诊之事。”
“敬佩能让礼部尚书亲自登门？”
宋义贞摇着折扇，“我听说温家正在为温知许物色亲事，刚才温尚书看你的眼神，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不对，是老丈人看儿媳的眼神！”
程昭禾的脸颊微红，没再接话，只是低头整理药材。
阳光透过药棚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腰间的狼牙玉佩上——那是沈砚舟临走时送的，据说能辟邪，她一直贴身戴着。
三日后的清晨，程府的门被敲响时，程昭禾正在后院晾晒药材。
福伯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为难：“小姐，温尚书带着媒人来了，说是……说是来提亲的。”
程昭禾手里的药篓“啪”地掉在地上，晒干的金银花撒了一地。
她定了定神，拍了拍福伯的手：“福伯，你先请他们去客厅奉茶，我换件衣裳就来。”
走进客厅时，温尚书正和媒人说着什么，见她进来，都站起身。
温知许也在，穿着件天青色的长衫，看到她，眼里的笑意深了些。
“程姑娘。”温尚书开门见山。
“今日老夫带媒人前来，是为小犬知许求娶姑娘一事。知许对你倾慕已久，温家虽不敢说大富大贵，却也能保姑娘一生安稳无忧，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媒人立刻接话：“是啊程姑娘，温公子一表人才，与姑娘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程将军在天有灵，也定会为你高兴的。”
程昭禾站在厅中，背脊挺得笔直。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她脚下投下小小的影子。她看着温知许期待的目光，轻声道：“多谢温大人和温公子厚爱，只是昭禾心有所属，恕难从命。”
温尚书的脸色沉了沉：“姑娘是觉得温家配不上你？”
“并非如此。”
程昭禾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温公子才学出众，是良配，只是昭禾早已与他人承诺下了。”
“是谁？”温知许的声音带着失落，“是那位在边关的楚安王？”
他听说过程昭禾与沈砚舟的事，却总觉得边关凶险，沈砚舟未必能回来。
“姑娘，边关遥远，战事难料，你何必……”
“我愿意等。”
程昭禾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那里曾有沈砚舟为她刻下的记号。
“他说过会回来，我就信他。”
温尚书叹了口气：“姑娘，何必如此执拗？沈将军守着边关，你守着靖安城，这等待何时是个头？”
“只要他能回来，再久我也等得起。”
程昭禾微微屈膝，“多谢温家抬爱，恕昭禾不能应允。福伯，送客。”
说完，她转身走出客厅，没有回头。
阳光照在她身上，像披了件金色的铠甲，坚定得让人无法反驳。
温家提亲被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
有人说程昭禾不知好歹，放着温公子这样的良配不要，偏要等一个生死未卜的边关将领；也有人说她重情重义，不愧是程将军的女儿。
程昭禾却像没听见这些议论，依旧每日去药棚义诊，闲暇时就整理父亲的药经，或是坐在廊下，对着雁门关的方向发呆。
林瑜来看她时，正撞见她在给狼牙玉佩系新的红绳。
玉佩被摩挲得愈发温润，上面的牙印都快磨平了。
“你真就一点不心动？”林瑜坐在她身边，“温知许是真的不错，家世好，脾气好，最重要的是，他能陪在你身边。”
程昭禾将系好的玉佩重新戴回颈间，贴在胸口：“林瑜，你不懂。有些等待，不是因为傻，是因为值得。”
她想起沈砚舟在月下说的那句“我会回来娶你”，想起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笨拙地为她系腰带的样子，“他给的不是安稳，是让我有勇气等下去的底气。”
林瑜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明白了。
有些感情，就像药棚里的药材，看似普通，却能在漫长的时光里，慢慢熬出最醇厚的滋味。
傍晚的药棚格外热闹，程昭禾正忙着给最后一个孩童包扎伤口，忽然听到巷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到叶承宇站在夕阳里，手里提着个食盒。
“听说温家来提亲了？”叶承宇将食盒放在桌上，里面是刚出炉的桂花糕，“我猜你肯定没吃饭。”
程昭禾拿起块桂花糕，咬了口，甜香漫开来：“你怎么知道我拒绝了？”
“因为你是程昭禾啊。”叶承宇的目光落在她颈间的狼牙玉佩上，笑了笑。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释然。
“沈砚舟能被你这样惦记，是他的福气。”
程昭禾看着他眼里的坦荡，忽然觉得有些愧疚：“承宇哥，对不起……”
“傻丫头，说什么对不起。”
叶承宇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能看着你开心，我就放心了。等沈砚舟回来，我还要亲自敬他一杯，谢他让你等得这么值得。”
夕阳的光穿过药棚的木架，在两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影。
程昭禾知道，无论长安的风怎么吹，无论有多少人说她执拗，她都会守着这个药棚，守着那句承诺，等下去。
因为她相信，雁门关的风雪终会停，她等的人，终会踏着春风归来，对她说一句：“我回来了。”
而在此之前，她会守好靖安城的春天，守好他们共同的念想，像父亲守着边关那样，坚定，且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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