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的晨雾还没散尽,程昭禾正跪在书房的地板上,翻检着父亲的旧物。
阳光透过窗棂,在积灰的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她的指尖划过一本线装的《孙子兵法》,书页间突然掉出半张宣纸,上面用炭笔写着“灵隐寺,藏经阁”,字迹潦草,像是仓促间写下的。
“灵隐寺……”程昭禾将纸页抚平,边角的褶皱里还嵌着点暗红的粉末,凑近了闻,有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铁锈味——是父亲常年用的墨锭里掺的朱砂。
她正想把纸页夹回书里,院外传来了熟悉的铜铃声。
“昭禾!昭禾在家吗?”
是林瑜。
程昭禾忙起身开门,林瑜裹着件藕荷色的斗篷,手里提着个食盒,鬓角沾着雪沫子,看见程昭禾就咋咋呼呼地往里闯:“你可算开门了,我在门口喊了三句,还以为你被……”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程昭禾瞪了回去。
林瑜是江南绸缎商的女儿,父亲和程胜寒是旧交,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无话不谈的闺友。
程家出事后,林瑜是唯一一个敢频繁上门的世家小姐。
“喏,我娘亲手做的莲子粥,还热着呢。”
林瑜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揭开盖子,甜香漫开来,“你看你,眼下都青了,是不是又熬夜了?”
她伸手想探程昭禾的额头,却被躲开。
程昭禾把那半张宣纸往书里藏,动作太急,纸角露在了外面。
林瑜眼尖,一把抽了过去:“这是什么?灵隐寺?你想去上香?”她皱起眉,“现在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家,贸然出门太危险了。”
“不是去上香。”
程昭禾把纸页拿回来,叠成小方块塞进袖中,“是……我爹留下的,或许和案子有关。”
林瑜的脸色沉了沉。
她父亲上个月从江南来京,偷偷告诉她,程胜寒的案子恐怕牵扯到江南的漕运,让她少掺和。
可看着程昭禾眼底的红血丝,到了嘴边的劝阻又咽了回去,只道:“要查也得等风声松些,你一个人怎么行?”
她从斗篷里掏出个小巧的银哨,“这是我家商行的信号哨,有事就吹三声,我让护卫来接你。”
程昭禾捏着那枚银哨,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的疤痕,心里暖烘烘的。
她知道林瑜的父亲胆小怕事,能让女儿送来信号哨,已是冒了风险。
“对了,”林瑜忽然压低声音,“我听我爹说,按察司的楚安王殿下,昨天去查了德昌号的账册。那家商号的老板,是户部李侍郎的表亲。”
程昭禾的心猛地一跳。
李嵩,德昌号,灵隐寺……这些名字像散落的珠子,被那半张纸串了起来。
按察司的刑房里,沈砚舟正对着一盏酒精灯出神。
灯芯上方悬着密信的一角,火苗舔着纸边,渐渐显出淡淡的蓝痕——这是鉴别伪造文书的法子,真迹因常年受手温影响,纤维会有细微的变色,而伪造的纸页则会均匀发蓝。
“王爷,程胜寒的笔迹鉴定出来了。”文
书坊的老匠人捧着个木盒进来,里面是三张拓片,“左边是家书,中间是防务疏,右边是密信。您看这墨色的晕染,密信的墨里掺了松烟,和前两者的桐烟墨不一样。”
沈砚舟拿起拓片,指尖抚过密信拓片上的“寒”字。
果然,笔画的转折处有细微的凝滞,像是模仿时不敢下笔太重。
他忽然想起程昭禾说的,父亲写“戍”字带勾,那不是习惯,是筋骨。
“李嵩的行踪查得怎么样?”
“回王爷,李侍郎昨天下午去了德昌号,逗留了一个时辰,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紫檀木盒,直接回了府,没再出门。
”林肃递上一张纸条,“这是他府里的采购清单,最近买了不少朱砂和黄纸。”
朱砂、黄纸……沈砚舟的目光落在程昭禾送来的莲花草图上,那上面的“月”字,用的正是朱砂。
他忽然起身:“备车,去德昌号。”
程昭禾送走林瑜,正想回书房继续翻找,福伯拿着封信进来:“小姐,门房刚收到的,说是按察司送来的。”
信封上是沈砚舟的笔迹,只有一行字:“三日后辰时,按察司见。另,勿信外人言。”
程昭禾捏着信纸,忽然明白林瑜说的“楚安王查德昌号”,或许是有人故意放的风声。
她走到书架前,重新抽出那本《孙子兵法》,指尖在“兵者,诡道也”几个字上停顿——父亲当年教她读这句话时,曾笑着说:“打仗靠诡计,查案也一样,得防着别人给你下套。”
她将那半张写着“灵隐寺”的纸页塞进发髻,外面用发网罩住,又把沈砚舟的信折成小块,藏进鞋底的夹层。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忽然挺直了脊背。
不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她都得撑下去。
为了爹,也为了那句“按察司见”。
德昌号的铺面比程昭禾想象的小,门口挂着的“绸缎庄”牌匾漆皮剥落,露出底下的“药材行”三个字。
沈砚舟穿着便服,假装看料子,目光却扫过后院的门——门环上刻着朵极小的莲花,和漕运账册里的标记一模一样。
“客官要点什么?”掌柜是个瘦高个,眼神闪烁,手指不停地捻着算盘珠。
“听说有云锦?”
沈砚舟的指尖划过一匹蓝绸,那料子的织法带着江南特有的水波纹,和程胜寒家书中提到的“戍边将士冬衣料”同款。
“有有有,您随我来后堂挑。”掌柜的笑容有些僵硬,转身时,沈砚舟瞥见他腰间的玉佩——是块莲花形的墨玉,和李嵩常戴的那块极为相似。
后堂的货架上摆着些零散的绸缎,墙角却堆着几个大木箱,封条上印着“灵隐寺供奉”的字样。
沈砚舟正想细看,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林肃扮的伙计:“掌柜的,外面有人找,说是李侍郎府里的。”
掌柜的脸色一变,对沈砚舟道:“客官稍等,我去去就回。”
沈砚舟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走到木箱边,用匕首轻轻挑开封条——里面根本不是绸缎,是一摞摞的空白账本,纸页的纹路和密信的贡宣一模一样。
他的指尖抚过账本的纸页,忽然明白,这不是绸缎庄,是伪造文书的窝点。
而李嵩,就是那个执笔的人。
暮色降临时,程昭禾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老槐树。
风卷着残雪掠过枝头,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诉说。
她拿起林瑜送来的莲子粥,勺子碰到碗底,发出清脆的响。
粥里的莲子煮得粉糯,甜丝丝的,让她想起小时候在江南外婆家,林瑜总偷拿莲子喂她,说“吃了莲子心,就不怕苦了”。
现在她才知道,有些苦,不是几颗莲子能压下去的。
但只要还有人愿意陪她等,愿意陪她查,再苦也能熬过去。
她将那半张“灵隐寺”的纸页重新展开,借着烛光细看,忽然发现纸的边缘有个极小的齿痕——像是父亲写的时候,下意识咬过纸角。
这个习惯,和她小时候做算术题时一模一样。
程昭禾的眼眶一热,将纸页贴在胸口。
“爹,您放心,女儿一定会查清楚的。”
而此刻的按察司,沈砚舟正对着德昌号的账本出神。
烛火在账册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朵悄然绽放的莲花,预示着这场迷雾重重的追查,即将驶向更深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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