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禾在铜镜前系好素色的襦裙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福伯端来的清粥还冒着热气,她却没什么胃口,只舀了两勺就放下了。
袖中那半张“灵隐寺”的纸页硌着胳膊,像块小小的烙铁,提醒着今天是赴约的日子。
“小姐,要不要让老奴陪您去?”福伯看着她愈发清瘦的脸,眼里满是担忧。
自程将军出事后,这孩子像突然长大了十岁,眼里的稚气被一层化不开的坚韧取代。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程昭禾拿起放在案上的银哨——是林瑜送的那枚,昨夜被她用红绳系了,贴身挂着,“您在家守着,若我傍晚还没回来……”
“胡说什么!”福伯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将军以前常吃的芝麻饼,路上垫垫肚子。”
程昭禾接过饼,指尖触到油纸下的温热,忽然想起小时候,爹每次出征前,都会塞给她一块这样的芝麻饼,说“带着爹的念想,就不怕黑”。
她将饼塞进袖中,转身推开门,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清醒了几分。
按察司的门刚开了一道缝,程昭禾就看到了沈砚舟的侍卫林肃。
他站在门侧的石狮子旁,见了她,微微颔首:“程姑娘,王爷在刑房等您。”
穿过青砖铺就的甬道,两侧的廊柱上还挂着未融的冰棱。
刑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
程昭禾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沈砚舟坐在案后,正对着一叠拓片出神。
晨光从他身后的窗棂照进来,在他玄色的衣袍上镀了层金边,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分明。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比前几日柔和了些:“坐。”
程昭禾在案前的矮凳上坐下,袖中的芝麻饼被她攥得有些变形。
她看着案上的拓片,左边是父亲的家书,右边是那封密信,中间用朱砂画着细细的线,将不同的笔迹特征一一标出。
“笔迹确实有问题。”
沈砚舟指着拓片,“你看这‘寒’字的竖钩,家书中的钩是自然弯曲,像人的手臂,而密信里的钩……”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生硬的折角,“像被人掰断的树枝。”
程昭禾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微微发颤:“那……可以翻案吗?”
“不够。”
沈砚舟放下笔,声音沉了些,“笔迹鉴定只能证明密信可疑,却不能直接推翻定罪。
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找到伪造密信的人,或者……证明程将军有不在场的证据。”
程昭禾的眼神暗了暗,却很快又亮起来:“我爹被定罪那天,正在雁门关巡查,军中的校尉们都能作证!”
“我让人查过。”
沈砚舟翻开另一本卷宗,“那天雁门关的校尉们,要么被调往别处,要么……突然病逝了。”
他抬眼看向程昭禾,“有人在刻意抹去痕迹。”
程昭禾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想起林瑜说的德昌号,想起父亲留下的“灵隐寺”纸条,忽然道:“我爹可能在查德昌号,还有……一个叫‘月’的人。”
她将那半张纸页从袖中取出,放在案上,“这是我在他兵书里找到的。”
沈砚舟拿起纸页,指尖抚过“灵隐寺,藏经阁”几个字,又闻了闻上面的檀香:“灵隐寺的方丈,曾是前朝的翰林,精通佛法,也懂些江湖门道。”
他将纸页折好,放进卷宗,“我会派人去查。”
正说着,林肃匆匆走进来,附在沈砚舟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砚舟的脸色微变,对程昭禾道:“你先回去,近期不要轻易出门,尤其是……别去灵隐寺。”
程昭禾虽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
她起身时,袖中的芝麻饼掉了出来,滚到沈砚舟的脚边。
沈砚舟弯腰捡起,饼上还留着她的指温。
他看着饼上撒着的芝麻,忽然想起程胜寒家书中写的:“昭禾爱吃芝麻饼,每次做,都要多撒两把。”
“这个……”他将饼递过去,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趁热吃。”
程昭禾接过饼,脸颊微微发烫,低声道了句“谢王爷”,转身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她听到林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王爷,李侍郎的人在按察司外徘徊,要不要……”
后面的话被门挡住了,程昭禾却心里一紧。
李嵩果然在盯着按察司,也在盯着她。
离开按察司,程昭禾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城西的锦绣庄。
林瑜说过,她父亲的绸缎铺就在隔壁,若有急事,可以去那里找她。
锦绣庄的伙计见了她,很熟络地打招呼:“程姑娘来了?林小姐在后面算账呢。”
穿过挂满绸缎的铺面,后院的葡萄架下,林瑜正趴在石桌上,对着一堆账本发愁。
见程昭禾进来,她眼睛一亮,丢开账本扑过来:“怎么样?楚安王怎么说?”
“他说笔迹有问题,但还不够。”
程昭禾在石凳上坐下,将沈砚舟的话简略说了一遍,“我总觉得,灵隐寺藏着什么线索。”
林瑜的脸色白了白,拉着她的手:“昭禾,听我一句劝,别去灵隐寺。
我爹昨天从江南捎信来,说那边的莲教闹得厉害,灵隐寺附近总有人失踪……”
“莲教?”程昭禾抓住她的手腕,“是不是用莲花做标记的?”
林瑜愣了愣,点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爹说他们的教徽就是一朵半开的莲花,还说……和京里的某些官员有牵扯。”
程昭禾的心猛地一沉。
父亲留下的莲花标记,德昌号的莲花门环,还有林瑜说的莲教……这一切绝不是巧合。
“我必须去看看。”
程昭禾站起身,目光坚定,“哪怕只是去藏经阁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
林瑜知道劝不住她,只好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香囊:“这是我求的平安符,你带着。”
她又塞给程昭禾一把小巧的匕首,“这把匕首削铁如泥,是我外祖父给我的,你……你一定要小心。”
程昭禾接过香囊和匕首,指尖触到林瑜掌心的汗,心里暖烘烘的:“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回到府内时,已是午后。
福伯说,上午有个陌生的小厮送来封信,说是按察司的人托转的。
程昭禾拆开一看,是沈砚舟的字迹,只有八个字:“莲教诡谲,静待时机。”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前,很快,字的背面显出淡淡的墨痕,是用特殊墨水写的:“三日后,我去灵隐寺。”
程昭禾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原来,他早就想到她会去。
她将纸条烧成灰烬,混进茶水里喝了下去——这是父亲教她的法子,重要的消息,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照在廊下的老槐树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程昭禾摸了摸袖中的芝麻饼,还有贴身的平安符,忽然觉得,这场看似艰难的追查,似乎并不孤单。
而按察司的刑房里,沈砚舟正对着灵隐寺的舆图出神。
图上的藏经阁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莲花开处,必有暗影。”
他知道,三日后的灵隐寺之行,绝不会平静,但为了查明真相,也为了那个攥着芝麻饼、眼里藏着光的姑娘,他必须去。
暮色渐浓,按察司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像黑夜里的星辰,指引着探寻真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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