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嫀踩着满地残竹跨过门槛,青瓷盘上的绿布被热气洇出深色云纹。
瞥见石桌边阴沉着脸的季禹鸣,她忙将盘子重重搁下,发间歪斜的木簪随着动作晃出细碎声响:“侯爷,您可算醒了?这午觉睡得香不香?”
话音未落,腕子突然被铁钳般的力道攥住。
季禹鸣轮椅碾过碎石的声响刺得她耳膜发疼,沙哑的质问裹着怒意扑面而来:“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为何我会睡这么久?”
她踉跄着向前扑去,青瓷盘磕在石桌上发出闷响,盖布滑落的刹那,蒸腾的热气混着糯米香猛地漫开。
失衡的瞬间,姜嫀整个人跌进带着药香的怀抱。
季禹鸣下意识环住她纤细的腰肢,掌心隔着衣料触到她腰间精巧的缠枝银链,冰凉的纹路硌着手心,又顺着指尖传来衣料下若隐若现的柔软。
偏怀里的人还在讪笑,温热的呼吸扫过脖颈:“侯爷,我只是来讨您亲口许诺的奖赏。”
她不过是怕他反悔,所以偷偷地在他的香炉里添加了一
点点香而已。
暮色透过残竹洒在两人身上,季禹鸣这才看清她鼻尖沾着竹屑,脸颊被烟熏得灰扑扑,发间还别着半片竹叶。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活像偷腥得逞的猫儿,怒气突然泄了大半,他松开手时故意哼得很大声:“下不为例。” 元曾在边上简直看呆了,本来以为会有一场好戏,没想到这么快就化解了?雨过天晴了?
废墟里散落的竹桩还淌着汁液,可石桌上竹筒饭腾起的热气,却把满院肃杀都蒸成了暖融融的甜香。
姜嫀如蒙大赦般从他腿上起身,指尖灵巧地掀开绿布,十只裹着青翠竹皮的竹筒整齐排列,缝隙间溢出的热气勾着腊肉的咸香,在暮色里凝成朦胧的白雾。
“侯爷快尝尝!这竹筒饭得用井水泡过三时辰的糯米,”姜嫀一边说着,一边用银簪子挑开红薯封口,金黄的薯肉被热气蒸得发亮,“再拌上陈酿腌过的腊肉、山涧木耳,还有去年的笋干……”
竹筒被剥开的瞬间,竹香裹挟着米香轰然散开,米粒颗颗油亮,竟在残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她舀起裹着酱汁的饭粒,玉白的勺子悬在季禹鸣唇边:“您张嘴——”
砍了人家这么多竹子,人家难得没发脾气,必须得献下殷勤。
瞥见对方还紧绷的下颌线,姜嫀眨了眨沾着竹灰的睫毛,突然把勺子往自己嘴里一塞,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哎呀烫死了!好吃!好吃!”
轮椅发出细微的响动,季禹鸣还是没忍住睨了她一眼:“油嘴滑舌。”
可当温热的竹筒被塞进掌心,触到她指尖残留的温度,他望着竹筒里蒸腾的热气,忽然觉得这满院狼藉,倒也没那么刺眼了。
季禹鸣咬下裹着腊肉的米粒,舌尖还残留着竹叶清香,问道:“为何要竹篁里?”
姜嫀用银勺敲开新的竹筒,溅起的油星子在暮色里闪着金芒:“竹子虽高风亮节,可性寒。”她故意拖长尾音,舀起的饭粒悬在他唇边晃了晃,“侯爷整日对着竹林伤春悲秋,当心寒毒入体……”
话音未落就被季禹鸣咬住勺柄,惊得她瞪圆了眼睛。
“所以你要的奖赏就是砍去这片竹林?”季禹鸣含着米粒含糊道,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
“嗯,看着碍眼。”姜嫀别过脸去,将垂落的碎发扫过耳后。
石桌上竹筒越堆越高,残阳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在满地竹桩间织成缠绵的网。
“这么多竹子吃得完吗?”
她突然转身,眼睛亮得像缀满星辰:“全部做成竹筒饭,以侯爷的名义送给城西的贫苦百姓!”
季禹鸣转动轮椅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却碾到半截竹筒发出脆响,他盯着满地狼藉哼道:“光秃秃的,太难看了。”
“这有何难!”姜嫀突然凑近,发间玫瑰香混着饭香扑面而来,“四周种梨花,中间栽芍药玫瑰,来年春天还您一个繁花似锦的园子!”
元曾望着石桌上堆叠的竹筒山,又看看自家侯爷藏都藏不住的笑意,突然觉得满院竹桩都在轻轻摇晃。
他转身时踢到块碎石,惊起两只交颈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残阳,像极了此刻说不出的旖旎光景。
他得马上去找奎叔唠嗑唠嗑。
这边,姜嫀盯着季禹鸣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摆上的刺绣,轻声试探:“侯爷,过几日便是中秋了,我想告几天假。”
中秋前夕,珣哥儿就要回来了。三个月才能归家的幼弟,如今该长高了吧?自回来后,她还未见过弟弟圆嘟嘟的小脸。
往日为了给季禹鸣治病,她总借着养病的由头躲在栖霞阁,趁着午睡溜出后门,又赶在掌灯前偷偷返回。
可这次不一样。珣哥儿在家只待三日,她想把桂花糖糕、兔子灯,还有满心的牵挂都塞进这短暂的时光里。
季禹鸣未置可否,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两人本来离得就近,姜嫀象征性地挪了挪屁股,不曾想一只手突然就伸了过来。
季禹鸣修长的手指捏着她鼻尖轻轻揉搓,指腹掠过沾着竹灰的肌肤,带起酥痒的触感:“瞧你平日里正经八百的,弄个竹筒饭,还落得满鼻子灰。”
说罢又重重按了按她鼻尖,发出恶作剧得逞的轻笑。
姜嫀被揉得鼻尖发麻,狠狠剜了他一眼,睫毛下藏着快要溢出来的恼意:“还不是后厨被我折腾得手忙脚乱,我总不能干看着!你怎么都不早说?”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揉红的鼻尖,像只炸毛的小猫。
这人就这样一直看着自己,笑话到现在?
季禹鸣望着她轻抚鼻尖的皓白小手,腕间银镯晃动的微光,比残阳下的竹影更撩人心弦。
喉结滚动着咽下莫名的燥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蜷起又松开。掌心不自觉摩挲着轮椅扶手,那里还残留着她递竹筒饭时指尖的温度。
中秋待她归来,定要好好“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大夫。
等到了八月十四,当珣哥儿迈着欢快的步子出现在视线中时,姜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听着弟弟眉飞色舞地讲述学堂里先生养的蝈蝈会唱曲,同窗偷藏蟋蟀的趣事,她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眼角的泪痣都跟着欢愉起来。
老天保佑,她的珣哥儿安然无恙。她还有机会可以护着他,免他受罪,免他受扰。这一整天,两人腻在一起,分食桂花糖糕,细数离别时光,那些思念与担忧,都在絮语中渐渐消散,弥补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遗憾。
然而,夜幕降临,用过晚饭后,平静被打破。
先是父亲派人叫走了珣儿,姜嫀一边忙着筹备明日中秋祭祖的琐事,一边仔细检查要让弟弟带回学堂的东西。
正忙碌间,父亲又派人来唤她。姜嫀想着定是交代明日祭祖的重要事宜,便匆匆往前院书房赶去。
可一推开门,只见陶氏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转着翡翠护甲,姜萱若则垂眸掩着嘴角的讥笑,而珣哥儿蜷缩在太师椅下,青布衣裳上大片的茶渍格外刺眼,正抽抽搭搭地哭着。
姜嫀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她颤抖着双手捧起弟弟满是泪痕的小脸:“你这是怎么了?”
姜珣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撞进姜嫀怀中,声音带着哭腔发颤:“姐姐,我痒。”
姜嫀低头的瞬间,呼吸猛地一滞。
弟弟细嫩的脖颈间,密密麻麻的红疹如恶藤疯长,几道被指甲抓出的血痕蜿蜒而下,在烛火下泛着刺目的光。
“姜嫀,你看看!”陶氏突然伸出戴着翡翠护甲的手,一把将姜珣拽进自己绣着牡丹的裙裾间。
她指尖颤抖着抚过孩子的红疹,抹泪的动作却掩不住眼底算计的光:“珣哥儿一回家就缠着你,你倒好,就这么疼弟弟?就这么照顾他?”
姜嫀踉跄着向前半步,发间银簪晃出凌乱的光影:“可请过大夫了?我瞧着像是……”
“岂有此理!”姜铸猛地拍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四溅,他紫胀着脸,胡须气得不住抖动,“他是你嫡亲弟弟!若不会照料,何必要揽这差事?你母亲在此,轮得到你越俎代庖?”
姜嫀望着弟弟在陶氏怀中抽噎的小小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夜风卷着窗外的桂花香涌进来,却冲不散满屋令人窒息的压迫。
她缓缓低下头,额发垂落遮住泛红的眼眶:“是女儿的错,没能护好弟弟……”
姜珣突然从陶氏镶着金丝的臂弯里挣脱,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跌撞着扑向姜嫀。
他颤抖着扯开衣领,露出脖颈处愈发红肿的肌肤,眼眶里蓄满的泪水随时要决堤:“姐姐,这衣服扎得慌,咱们换了好不好?”
姜嫀蹲下身,指尖悬在弟弟泛红的皮肤上方迟迟不敢落下。靛青色云锦衣料上绣着的金线麒麟栩栩如生,可针脚间分明透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这不正是之前姜萱若送来说是给弟弟的中秋新衣?
她刚要掀开衣领查看,姜萱若突然踏前半步,广袖扫过案几上的青瓷笔洗:“姐姐既已知错,难道不该受罚吗?”
那清脆的质问声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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