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遇让洛杳好好保护自己,直到等他回来寻他。
洛杳乖乖照做,躲进了一家被炸得半毁的,耷拉的牌匾上写着“济世堂”的掖城药铺,他在药铺内找到了一个藏药酒的地窖,轻手轻脚躲了进去……
而这一等就等到天黑,期间他听到无数次兵马匆匆而过的声音,愣是大气不敢出,直到听到了南荣斐有些咋咋呼呼叫他名字的声音……
……
榆关
经过两天两夜的奔袭,洛杳和南荣斐回到了雍国向北的第一道防线——榆关。
榆关建在连绵起伏的北岑山脉脊线的缺口处,往北是荒无人烟,一马平川的广阳平原,往西是雍国西长城、二十六重镇以及西武口,它们都是雍国的边陲,可榆关直连北齐,是雍国边陲十三关中最重要的一关,百年来经历了大小几十次战役,不知牺牲了多少兵士、将领……
榆关后便是平阳城,有平扬军、麾北军、龙骧军每三年轮流换防驻守。平阳城和掖城一样,已经十年太平,驻扎在这里的平扬军虽时时操练,却已不敌常年在西北征战的龙骧军,而今年,正是龙骧军与平扬军换防的时候。
傍晚,洛杳与南荣斐在平阳城城守府落脚,平阳城守名叫程崀,上任不过三年,很会审时度势,他表面以南荣斐为尊,将南荣斐与洛杳伺候的好好的,大事却只与盛遇商量,姿态不算谦卑,恰到好处,又不宣兵得主,给足了南荣斐面子。
是夜,南荣斐早早歇下,洛杳却毫无睡意,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复盘那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守府的中庭。
中庭有一颗千年榆树,根部遒劲,树叶宽大招展,已被秋风染成了层层叠叠金红色。程城守喜欢这棵榆树,在不破坏古树根系的情况下引水为渠,又修了许多廊柱来悬挂灯笼,令夜色中的榆树艳得诡丽夺目……
洛杳抬起头看向榆树金红的树叶时,一同进入他视线的,还有正坐在榆树下,正在擦拭银枪的盛遇。
“将军……”洛杳看到盛遇时有些惊讶,“这么晚了,将军竟然也还没睡。”
盛遇擦拭银枪的手一顿,抬眸看见是洛杳,眼神竟不复战场上杀敌时的冷厉漠然,而是像看小辈一样看着他,并叫他到自己身边来。
“将军像很早之前便认识我……”
洛杳笑着走过去,坐在盛遇身边。
盛遇已卸下白天的战甲,此时着一身单薄的玄黑色缚手劲装,洛杳靠近他时,隐隐约约竟感受到他身上蓬勃的热气,洛杳猜道,盛遇一定是刚练武归来。
“你父亲是我的至交,昔年在伐蜀的战场上相识……”
盛遇看着洛杳的眼神异常沉着,他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只是你已不记得了。”
洛杳颇有些惊讶,但转而又疑惑道:“将军和我父亲差了一个现在的我这么大,竟然是同袍……”
盛遇笑道:“那时你父亲已战功赫赫,两年后便功满回朝,和我不一样,不过说起来,你父亲之所以那么早就弃权归朝,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和你的母亲,那时候你不过三岁,小小年纪便捣鬼淘气,很让你母亲吃累……”
盛遇说的这些旧事离洛杳很远很远,远得令洛杳觉得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他放下一些芥蒂,尽量让自己在盛遇面前显得乖巧些,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道:
“将军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盛遇问他:“哪里不一样?”
洛杳笑道:“将军在沙场上杀伐果断,单枪匹马战于阵前,一个眼神便让人不寒而栗,我以为将军是不苟言笑的,还想着要怎样与你搭话。”
不过是三两句话,盛遇却从中隐约感到洛杳对他的亲近之意。
“将军很厉害,但是冷漠是对敌人的,不是对包括我在内的雍国人,我没有白天时那样怕你了。”
洛杳笑得甜爽,像是一个小孩儿在毫无保留地表达对某一件东西乃至一个人最简单的“信任”。
盛遇常年处身军武之间,未尝见得这般年岁,养尊处优的小孩儿,穿的是绫罗绸缎,养得是唇红齿白,像是一块受泉水滋养的暖玉一般。
他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洛杳的头……
洛杳被他揉的一愣,呆呆地听盛遇继续说道:
“你父亲老来得幺子,把你宝贝得不行,旁人抱一会儿都不肯,现在你长大了,理应更勇敢些,齐国为质磨练了你的心志,但我白天观你遭那群掖城兵截杀,却无力自保。”
“身为男儿,枪戟弓射,总要会一样,武学兵法,破阵要诀,也需有所涉猎,回雍都前,我们会在平阳城逗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可愿付出心力,跟我学一套防身之术?”
洛杳游神一般地看着盛遇,半天做不出反应。
其实关于这个回答,自然是不用想的,龙骧军的统帅,雍国边北实力最强劲的男人,竟主动“劝学”,不管是因为他父亲洛缙安的薄面,还是盛遇闲来无事对小辈的调教,他都求之不得……
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吃疼道:“将军教我!我想学!!”
……
两日后,洛杳终于知道了盛遇为什么说“我们还会在平阳城逗留一段时间”。
质子出逃,掖城被毁,齐国答应送给鞑靼的“礼物”成为空话,为了拿出结盟的诚心,齐国主动打破了与雍已存十年的休战盟约,重新将兵锋指向昔日盟友。
而这首当其冲的便是榆关,以及榆关背后的平阳城——这里是雍国面对北方强敌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洛杳与南荣斐逃离齐国后最直接的“避难所”。
龙骧军是怎样攻破掖城抢走两位质子的,北齐便要怎么讨回来,这既是雪耻,也是示威……
齐军已经兵临城下,可洛杳却并没有从盛遇脸上看到多少严阵以待的辞色,盛遇依旧每日清晨出城前往军营,傍晚便回到府中,有时清晨出府前,还会教洛杳习武半个时辰,傍晚回到府中又继续教。
盛遇教他的第一件兵器是弓箭,说他没有武学底子,学弓箭能定心静气,也最易上手。
齐国是北境诸国之一,国人尚武,弓马骑射是王公贵族子弟的拿手好戏,他和南荣斐身为南国人,与弓马娴熟的齐国人格格不入,一开始被同龄人嘲弄刁难简直是家常便饭,齐人不愿意将他们同化,教他们弓道本领,洛杳于此自然生疏——除了骑马,因为那是他和南荣斐逃路必学的本领。
“疼!!”
洛杳吃疼喊道。
盛遇的表情有些微错愕,继而一笑,松开了摁着洛杳手掌大鱼肌的手指。
“娇生惯养,这就疼了。”
洛杳有些幽怨地看了盛遇一眼,愤愤不平道:“和将军自然不能比,将军身上的每一块地方都硬得像铁一样,我是棉花……”
盛遇重新让他将弓拾起来,笑道:“用刚才你的大鱼肌最痛的那个点去推弓,三指回握,拇指前压,搭箭……”
洛杳照做,左手执弓,右手搭箭……
盛遇在教他射箭前,其实亲身给他演示过一遍。盛遇自己臂力遒劲,用的弓乃随身多年的长阳弓,弓力可达几百多石。盛遇用它射箭时却如把玩一件趁手的玩具,射向百米开外的箭靶心,轻车驾熟,不费吹灰之力。
洛杳却连搭根箭都能从手中滑落,仿佛这双手不是自己的,弓弦一张,他便四肢百骸都感到别扭,盛遇教的耐心,一板一式地矫正他的动作。
“脚尖吃劲,身体与地面垂直,不可乱动。”
“右手拇指勾弦,食指侧压,握拳,翻转手背与弓弦垂平……”
“对,就是这样,放!”
箭矢逃脱洛杳的掌控,登时飞将出去!洛杳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片秒之后剑身歪斜,像被一阵邪风吹离了轨道,向左下方坠去,愣是一点箭靶边也没挨上。
“好难……”洛杳看了看身旁的人,道:“我控制不好。”
盛遇道:“不会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但也不会太难,姿势做正,勤加练习,日后便会有分晓。”
盛遇教他射了半个时辰的箭,教完便落下他独自去军营了,临走前嘱咐他多思多练,不可懈怠。
可一人射箭确实少了很多乐趣,没人指偏教学也容易“误入歧途”,他不得章法地又练了两天,等盛遇来验收成果时,发现他竟然并无多大长进。
“将军每天可以多陪我练会儿吗,或者我跟着您去军营?”
洛杳眼巴巴地看着盛遇,企图看到他眼神中的一丝松动,可盛遇却回他道:
“军营不是玩儿的地方,再说北齐攻城在即,我也没那么多时间陪你。”
盛遇拒绝得斩钉截铁,没有让洛杳的心里燃起一星希望的火花。
第二日,出现在城守府的,除了盛遇,突然多了一队跟着他的军容整列的年轻人。
洛杳和南荣斐伸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们排成一队——清一色的面容青涩,清一色的武服便装,目不斜视,训练有素,不苟言笑。
“他们是谁?”
洛杳问盛遇道。
盛遇回他:“给你和斐殿下找的陪练兼护卫。”
南荣斐好奇道:“还有我的份?”
盛遇道:“近来平阳城内不会太平,你们需要各自带一名近身侍卫在身边,剩下的人组成小队,负责白天和夜间的巡逻,这十六人都是龙骧军中的精锐,弄刀使剑,弓马拳法都是好手,你们可以试一试他们的功夫,然后从中选一个中意的。”
南荣斐和洛杳对视了一眼,道:“阿杳先选吧,然后替我也选一个。”然后又问:“要怎样试功夫?”
洛杳来了兴趣,站出来吩咐他们道:“那你们便来一场比赛吧,谁能胜出,谁就做我们两人的护卫。”
那时洛杳不知道的是,这十六个年轻人之所以会被盛遇选出来送给他和南荣斐,一是因为那时齐国攻城在即,他们真的需要能守卫他们安全的人,二却是因为盛遇想从这十六人中选拔出两人升晋大雍皇室螭龙卫,而这次榆关的危机便是考验他们的第一道关卡。
洛杳大马金刀地往南荣斐身边一坐,替斐皇子做决定道:“第一场擂台赛,不论兵器拳法,只要能打赢便是擂主,出场顺序由抽签决定。”
南荣斐全凭洛杳安排,只负责坐在主位上看乐子,顺便对这十六个预备役护卫“品头论足”。
“这个看着壮实,一定力大无穷。”
“这个个子高的满脸煞气,眼神好凶,一点也不像咱们的同龄人。”
洛杳不置可否,盛遇选的这十六人年纪都不大,上到二十几,小的只有十五岁,但个个眼神坚毅,在擂台上出手凌厉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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