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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当晚,顾衔岳依旧如常召谢昭珩入宫,商议北方军镇年饷事宜。烛光下,两人相对而坐,条分缕析,仿佛白日那场风暴从未发生。

议罢,顾衔岳抬手屏退左右。殿门合拢的轻响过后,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近日……可还安好?” 顾衔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

谢昭珩垂眸,目光落在自己官袍的绣纹上,轻声应答:“劳陛下挂心,臣一切安好。” 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那些流言蜚语,不必放在心上。” 顾衔岳站起身,缓步走近,试图从他低垂的眉眼、紧抿的唇角中,找到一丝往日的温度,或是一丝被冤枉的委屈,哪怕是愤怒也好,

“朕说过,信你。”

他需要一点证明,一点能驱散抽屉里那怀疑的、真实的情感火花。

谢昭珩闻言,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与克制:“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只是……”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

“臣以为,陛下当日为臣震怒,罢黜言官,实非明君之道。因臣一人之故,使陛下蒙受‘堵塞言路’之非议,使朝堂离心,群臣惴惴……此臣万死难赎之罪。臣……惶恐,亦深感负累。”

“负累?” 顾衔岳的眉头骤然锁紧,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像是骤然被冰水浸透,

“你觉得朕的维护,是你的负累?” 他所有的期待,在这一刻被这个词击得粉碎。

“臣不敢。” 谢昭珩立刻撩袍跪下,姿态恭顺却遥远,“臣只是以为,陛下当以社稷为重,以纳谏为明。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而非臣一人之陛下。”

他将“君臣”之分,划得清清楚楚,将自己牢牢钉死在“臣子”的位置上。

顾衔岳看着他跪伏在地的、显得单薄而决绝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失落、愤怒与不被理解的酸楚猛地涌上心头。

他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挣扎,在此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拂袖转身,不再看那令他心口闷痛的身影,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 “好,好一个忠臣!既然如此,你便跪安吧!”

殿门开启又合拢,最终只剩下顾衔岳一人,孤立于空旷而清冷的大殿中央。阴影从他脚下蔓延开来,仿佛要将他连同那被锁起的猜忌,一同吞噬。

次日金銮殿内,龙涎香的青烟在凝固的空气中几乎停止盘旋。文武百官垂首屏息。谢昭珩站在文官之首,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却像一株被抽离了魂魄的玉树。

他面色惨白得惊人,仿佛所有的血色都已被连日的忧惧与煎熬吞噬殆尽,唯有一双薄唇紧抿。他低垂着眼睫,目光空洞地落在身前地面上。

顾衔岳缓缓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不可避免地,定格在谢昭珩身上。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色,顾衔岳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之火灼烧得更旺,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百官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一时间朝堂上静得落针可闻。

就在顾衔岳蹙紧眉头,欲开口打破这僵局的一瞬——

“咚!”

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抬眼望去,只见谢昭珩竟毫无征兆地、如同断了线的傀儡般,直挺挺地向前倾倒,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石砖之上。官帽滚落,几缕墨发散乱地铺陈开,衬得他那张脸愈发白得透明。

“谢相!”

“谢相你怎么了!”

惊呼声四起,朝堂瞬间乱作一团。

顾衔岳脸色骤变,之前的烦躁怒火瞬间被担忧覆盖,厉声喝道,声音竟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传太医!快!”

太医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赶来,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跪地请脉。片刻后,他面色凝重地转向御座,叩首回禀:“陛下,谢相……此乃长期忧思郁结于内,加之近日……气郁攻心,导致心血耗损,一时神思不属,才会晕厥。”

顾衔岳默然片刻,强行将翻涌的心绪压回,淡漠道:“可有大碍?”

“回陛下,万幸暂无性命之虞。只是……此症药物难医,首要便是静心休养,万万不可再劳神费心,否则……恐伤根本。”

听到这话,顾衔岳目光掠过地上的谢昭珩,最终沉声道:“派太医院院判亲自带人去谢府,日夜看护,务必确保谢相安危。”

“臣领旨。”

太医领命退下,朝堂上的百官也怀着各异的心思,惴惴不安地依次退出大殿。转瞬间,喧嚣散尽,只留下顾衔岳一人,独立于高台之上,身影被空旷的大殿衬得格外孤寂。

谢昭珩从一片沉重的黑暗中挣扎着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府邸床帐帷幔,以及床边守着的老太医。

“谢相,您总算醒了!”太医连忙起身,“陛下忧心您的身子,特命老臣在此守候。”

谢昭珩喉咙干涩,勉强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有劳……陛下……费心。”他顿了顿,眼睫微颤,似是不经意般轻声问道,“陛下……可曾……来过?”

太医捋了捋胡须,斟酌着词句,缓缓摇头:“陛下……政务缠身,未能亲临。然陛下再三叮嘱,命太医院竭尽全力,定要让谢相好生安养,勿要再操劳伤神。”

谢昭珩闻言,眸中那一点点微弱如星火的光,倏然寂灭。他极慢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沉郁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良久,才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臣……谢陛下隆恩挂念。”

太医又细致叮嘱了一番静养事宜,方才躬身退下。

房门轻轻合拢。

夜幕彻底降临,屋内唯有窗外零星的天光渗入。谢昭珩拥被坐在床榻,一动不动。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案头那盏青铜烛台上,最后一截蜡烛如何一点点燃烧、融化、最终“噼啪”一声轻响,火苗跳动两下,彻底熄灭,留下一缕细弱的青烟和满室愈发浓重的黑暗。

他等了很久,等到月色偏移,等到眼睛因一瞬不瞬而干涩发痛,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带着龙涎香气的身影出现。

一丝苦涩至极的笑意,终于攀上他失血的唇角。

“呵……”

他低低地笑出声,带着无尽的自嘲,“他终究……是厌弃了我这般……不识抬举的臣子了吧……”

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传来的并非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绵长而深切的酸涩与抽痛,这痛楚,远比朝堂上那猝然袭来的黑暗,更令人难以承受。

顾衔岳在御书房内,对着奏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墨迹在宣纸上洇开,如同他此刻烦乱的心绪。谢昭珩惨白着脸倒下的画面,反复在他眼前闪现。

“陛下,”贴身太监高公公小心翼翼地禀报,“林婉仪在外求见,说……炖了安神的汤饮。”

顾衔岳本想挥手拒了,听到“安神”二字,动作一顿,终究是允了。

林婉仪依旧是一身素雅宫装,步履无声。她将白玉盅轻轻置于案角,并未多言,目光却落在了那张被墨迹污损的宣纸上。

“陛下心不静。”她声音温和,并非指责,只是陈述。

顾衔岳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朝务繁杂,难免如此。”

林婉仪沉默片刻,轻声道:“臣妾愚见,世间纷扰,有时并非源于外务,而是心狱难破。”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起,

“方才来时,听闻几位妹妹在御花园闲聊,说起……谢相病体沉疴,怕是……难以久持了。言语间,竟有些许庆幸之意。”

顾衔岳倏然睁眼,抬眸看向林婉仪。

林婉仪迎着他的目光,平静无波:“陛下息怒。宫闱之中,历来如此。一人失势,便是他人之机。只是……”

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臣妾只是觉得,若谢相真因此番风波一病不起,史书工笔,会如何评判今日之局?是会记下那些空穴来风的弹劾,还是会记下……陛下您,为此震怒罢黜言官,却又……任由股肱之臣在忧惧中凋零?”

他想起苏太妃的警告,更想起抽屉里那份密报。他一直在怀疑谢昭珩的忠诚,却从未想过,若谢昭珩真的死了,他承受的将是另一种万劫不复——猜忌忠良、致使功臣忧愤而终的污名,以及那无法言说、却足以吞噬他所有理智的情感黑洞。

“心狱……”顾衔岳喃喃自语,看着林婉仪行礼退出的背影,殿内重归寂静。高公公悄声问:“陛下,可要翻牌子?”

顾衔岳没有回答。他猛地站起身,胸腔内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恐慌与思念,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壁垒。

“备车!去谢府!”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微服,立刻!”

夜色深沉,谢府一片寂静。

老太医见皇帝深夜亲临,吓得魂不附体,正要通传,被顾衔岳抬手制止。他独自一人,轻轻推开了那扇房门。

屋内药香苦涩,谢昭珩依旧坐在床头,墨发披散,侧脸在昏黄烛光下瘦削得惊人,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他正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听到声响,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谢昭珩眼中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甚至连惊讶都没有。他只是极慢、极轻地眨了一下眼,随即垂下眼帘,用沙哑不堪的声音道:

“陛下……纡尊降贵,亲临罪臣寒舍,有何示下?”

他的冷漠,像一盆冰水,浇得顾衔岳心头一窒。所有在路上准备好的、或质问或关切的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顾衔岳走上前,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因压抑而紧绷,“太医说,你需静养。”

“劳陛下挂念。”谢昭珩依旧不看他,目光落在自己搭在锦被上、瘦可见骨的手上,“臣……会尽快养好这副残躯,不至……耽误朝廷公务,亦不至……再成为陛下的‘负累’。”

又是“负累”!

顾衔岳胸腔中的怒火与酸楚瞬间爆炸,他几步跨到床前,一把攥住谢昭珩的手腕。那手腕冰凉,且瘦得硌人。

“谢昭珩!”

他盯着他低垂的、不停颤动的眼睫,咬牙切齿,“你非要如此吗?非要每句话都带着刺,来扎朕的心吗?!”

谢昭珩试图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他终于抬起眼,那双曾经清亮睿智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与绝望。

“那陛下想要臣如何?感激涕零地叩谢陛下未曾降罪之恩?还是……如那日般,不知分寸地……倚仗陛下的垂怜和疼爱?”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强行维持着最后的体面:“陛下既已厌弃,又何必再来?看臣这般狼狈模样,岂不更是扫兴?”

“朕何时说过厌弃你!”顾衔岳低吼出声,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朕若厌弃你,何必为你当廷震怒!朕若厌弃你,何必管你死活!”

“可陛下不信臣!”

谢昭珩终于崩溃,泪水从通红的眼眶中滑落,烫得顾衔岳手指一颤,“陛下将那些构陷的密报锁于抽屉,日夜审视!陛下看着臣的眼神里,充满了猜忌!陛下……你既不信臣之忠,又不屑臣之情,你让臣……还能如何?”

他竟知道了!他竟一直都知道那密报的存在,也知道他的猜疑!

顾衔岳如遭雷击,所有伪装出来的愤怒和帝王的威严,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曾并肩作战、却又被他逼到绝境的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是朕……错了。”

这三个字,艰难地从他齿缝中挤出。他松开钳制的手,转而用指腹,极其笨拙而又温柔地,拭去谢昭珩脸上的泪痕,“是朕不该……疑你。”

谢昭珩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顾衔岳将他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掌心,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渡过去。他俯下身,额头几乎抵着谢昭珩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昭珩,别这样对我……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看到你倒下那一刻,我……很害怕。”

最后三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彻底击溃了谢昭珩所有的心防。

他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压抑的啜泣,而是如同决堤般的宣泄。他反手紧紧回握住顾衔岳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烛火再次噼啪一声,轻轻跳动。

这一夜的谢府,隔着一扇门,门外是沉沉夜色与无尽的政治漩涡,门内是两个破碎的灵魂在绝望中相互依偎,试图从彼此身上汲取一点点温暖的微光,去照亮前方依旧迷茫而艰难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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