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车上的姜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能去哪，就算现在流落街头，她也肯定不会去周静家。
在车里坐发了半小时呆，最后还是开车去了徐秋莺家，但刚到小区门口她就反悔了，她没有勇气进去，她无法想象近一年以来，徐秋莺在那个家里忍受着怎样的疼痛，熬过一天又一天。
原来兜兜转转，自己又变成了没人要，还无家可归的人。
折腾半天，姜茈选择住酒店。洗漱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出任何意外失眠了。
拿着手机在浏览器里搜索—肺癌晚期。她越搜越害怕，最后只能扔掉手机，躺在酒店床上睁眼到天亮。
如果说姜茈是彻夜失眠，那余慕只能算没睡好，他能睡着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实在太累了。睡的不好，是因为他也在等一个结果。
一个关系到他未来职业生涯的结果。
姜茈早上到病房时，周静已经在了，姜茈拿椅子坐在徐秋莺床边。
这种感觉很奇妙，姜茈说不上来，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和周静面对面，只是没想到会是在病房里。
趁着护士进来换药，周静示意姜茈，和自己出去一下。
刚走出病房，周静就说：“医生说外婆检查结果出来了，我在等你来，我们一起去。”
医生办公室内，季医生对着余慕刚刚给自己的检查报告翻来翻去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是不是想在报告上找出一些突破口，迟迟没有出声。余慕觉得等待中的每一秒，对自己都很煎熬。
许久之后季医生收起余慕的检查报告，把桌上的辞职信推还给余慕：“这份离职信你先拿回去，总会有别的办法，你再做一次检查，再确认一下。”
片刻沉默余慕幽幽回道：“已经重复检查过了，三次结果都一样。”余慕内心比谁都希望，是某个环节出错了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可事实就是如此，人会说谎，但冰冷的检查仪不会。
虽然医院内开了空调，但进到医生办公室的姜茈还是感觉到了寒冷，那位老医生把眼镜往下拉了拉，对周静问道：“这位是？”说完便看向站在周静旁边的姜茈。
“我女儿姜茈，徐秋莺孙女。”紧接着又转头对姜茈介绍道：“这位是你外婆主治医生，季医生。”
“季医生好”
季医生指了指桌子旁的沙发：“你们先坐。”
片刻之后清了清嗓子：“患者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冬季本就是呼吸道感染的高发季节，再加上患者年纪大了自身免疫力也会有所下降，抵抗力较弱，你们家属要有个心理准备。”
“尽量避免患者着凉，冬天是老年人最难捱的季节。我要去上海出差半个月，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先找余医生。”
回病房的路上，她的右手被周静紧紧抓着，姜茈满脑子都是季医生那句：“有时间多陪陪患者。”
姜茈感觉自己从昨天晚上开始，脑袋就像一个气球，每听见一点关于徐秋莺病情相关的消息，这个气球就会被吹鼓一点，她有预感这个气球很快会爆炸。
姜茈不知道应该怎么消化这个噩耗，也不清楚眼下要怎么伪装，才能在徐秋莺面前表现出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周静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走出医生办公室后一直哭，姜茈怕她这样进病房徐秋莺会承受不住，只能把周静送到医院门口，给她叫了一辆专车让她先回家，晚点再来。
看到周静现在这副模样，姜茈没有办法想象，当初周静知道徐秋莺肺癌晚期，是怎么渡过的。
姜茈并没有比周静坚强多少，她回到住院部大楼没有选择坐电梯上去，转身走向楼梯间，短短两天，这些事已经压得她喘不上气来，迈上台阶的脚如同灌了铅一步比一步沉重。
整个医院余慕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住院部顶楼，这个通往外面天台的楼梯，7楼是住院部VIP病房，这个楼梯间很少会有人来，这个地方很安静也相对安全，很适合他带着耳机思考问题，所以他一有烦心事就往这跑。
余慕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出了神。
这5层楼姜茈用了很长时间，时间长到周静早已到家。
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姜茈害怕是徐秋莺的电话有点不知所措，在看到来电显示后松了一口气，来电人：周静。
姜茈听着电话那头周静的声音，不知不觉走到了5楼和6楼中间那半层，或许是拖着疲惫的身体，脚步声越来越大。
慢慢接近天台这层时，余慕似乎察觉到这个楼梯间此刻除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
于是他摘下耳机听见了姜茈的声音。
“到家就行，好好休息。”
“还没有，等下就回病房，先挂了。”
脚步声停止了，余慕内心有点庆幸，幸好姜茈没有继续上来，否则自己现在这幅狼狈模样一定会被对方看见。
挂完电话，姜茈好像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因为余慕听见一声很长的叹息伴随着衣服摩擦墙面的声音，以及对方带着克制的哭泣声，虽然看不见姜茈现在的样子，但他知道对方现在很难过需要靠哭来发泄。
此刻姜茈背着靠墙蹲在地上，从小她只要一想哭就会用牙齿紧紧的咬住食指关节，因为这样哭可以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现在她也很努力的在控制，不让自己哭的太大声，可眼泪就像写了闸的洪水一般止不住的流。
余慕好像从那个蹲在楼梯间哭的很伤心，但又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的姜茈身上看到了17岁的自己。
他想起了那个晚上，晚自习下课回家，看见晕倒在厨房的母亲，救护车上还以为妈妈只是累了才会晕倒，却没想到最后被检查出是癌症晚期。
他当时也很害怕被妈妈听见哭声，所以只敢躲起来偷偷哭。害怕唯一亲近的人彻底离开，所以也曾拼尽全力想要留住妈妈。
或许是因为有相似的经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只是此刻他还不清楚这种变化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很想下楼告诉姜茈，也顺便告诉自己。都会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
但他没有，理性告诉他，别动不要发出声音，不要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余慕就这么坐在台阶上，等姜茈先离开这个楼梯间。他不知道她还要哭多久，但只要科室或急诊不来电话，他想他可以一直这么安静的等下去。
人生这么长，每个人都会有，脆弱和无助的时候。会有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一面。开心时大笑一场，难过时痛哭一场。带着爱和信念，永远铭记。然后起身赶路，生活还要继续。
大概是因为药物的原因，等姜茈收拾好情绪再次回到病房时，徐秋莺已经睡着了。
她一直等到晚上保姆送完饭离开，也没有再见到周静。
探视时间结束，姜茈准备回酒店，路过住院部楼下便利店时，她看见余慕穿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低头看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泡面正准备结账。
姜茈心想还是应付两口再回酒店吧，这是姜茈第一次在医院外碰见余慕，虽然严格意义上并没有离开医院周围。
姜茈率先打了招呼：“余医生。”
余慕抬头问道：“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吗？”将手机锁屏放进外套口袋里。
“刚过探视时间，准备吃点东西再回去。”姜茈一边回复一边朝着放方便面的货架走去。
两人并排坐在便利店长桌前，室内外的温差让玻璃上挂满了水珠。
余慕摸了摸外套口袋然后抓出几颗糖，伸到姜茈面前：“吃糖吗？”
姜茈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对上余慕的视线惊讶的问道：“什么。”第一次近距离看余慕，原来不工作时，他的眼里是有光的。
“吃糖吗？”余慕把手又往姜茈那伸了伸。
“吃。”姜茈这才发现他手也很好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都给你。”余慕说完，就见姜茈伸手拿走了自己手心里的糖。
不知是前一天晚上失眠太累，还是白天哭过的原因，姜茈回酒店洗漱完很快就睡着了。
或许是知道，现在亦成无法改变的局面，这一晚，她一夜无梦。
次日一大早徐秋莺就被转移到楼上VIP病房了，周静辞退了保姆，重新给徐秋莺找了个营养师。
姜茈依旧每天准点去医院陪徐秋莺，只是探病时间结束她不再回酒店，而是回徐秋莺家，周静自那天以后也从未缺席。
一月的锡城总是阴雨绵绵的，难得能有一天出太阳，这天早上姜茈刚到病房徐秋莺就拉着姜茈的手说：“小茈我昨天晚上梦见你外公了，外婆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实在去不了，你就替外婆去看看他好不好。”
“好。”
徐秋莺像是怕姜茈会反悔：“你今天下午就去。”
“好。”
趁护士换药期间，姜茈把周静拉到病房外：“我等会自己一个去南山公墓，你就在病房陪外婆吧，她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白天最好不要离人。”
周静听完对姜茈点了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姜茈吃过午饭，便独自开车去了南山公墓，按照徐秋莺的交代，把所有事情弄完后，姜茈坐在旁边地上又开始发呆，她最近总是这样，做完一些事情后就开始走神。
也不知是台阶下哪个墓碑前，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妈，我没有办法再继续做外科医生了，前段时间右手神经出现间歇性疼痛，检查结果出来了，之前程爷爷说百分之六十的概率，不会有后遗症，但很不巧我偏偏就是那个百分之四十。”
姜茈坐的位置被一排松柏挡着，因此她看不见台阶下的人，但是她很熟悉这个声音—余慕。
“妈，长这么大我好像一件事也没有做成，小时候没能保护你，后来也没能留住你，长大了也没能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你也对我感到很失望吧，以后就不常来看你了。”
右手间歇性神经痛，意味着余慕这辈子再也拿不了手术刀，那份检查报告就犹如一颗炸弹，把他长久以来坚定不移的梦想变成了轰成了废墟。
原本被折射在地上的影子，此刻也因云层遮住太阳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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