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的日子,像一盘磨,缓慢而坚定地碾碎着所有的棱角和希望。那夜宗政岚的“恩宠”和随之而来的流言,如同一场寒霜,让李明月本就沉寂的心更添了几分冰封。她越发沉默,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和处理宫务,几乎足不出户。
今日清晨,婉贵人突然闯进了坤宁宫,像一只欢快的雀儿。她年纪小,入宫才一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
李明月正对着一本厚厚的宫规册子出神,闻声抬起头,看到她这模样,唇角也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弧度。在这死气沉沉的深宫里,婉贵人这样鲜活的存在,算是难得的一点暖色。
“怎么了?跑得这样急,当心摔着。”李明月的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她对这些年纪小小就被送进宫来的妃嫔,总带着一份类似长姐般的怜惜。她们大多刚刚及笄,还是不经事的年纪,却要在这四方天地里争抢一个男人的垂怜,为了家族的荣耀苦苦挣扎。
因此,平日里在份例用度上,只要不过分,李明月从不苛责,甚至明里暗里多有回护,这也让如今的后宫,比起前朝那些乌烟瘴气的争斗,显得平和许多。
孟婉凝跑到她跟前,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忍不住凑近些,小手轻轻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声音又轻又快,带着隐秘的欢喜:“娘娘,太医…太医说,妾身有喜了!”
李明月微微一怔,随即那丝笑意加深了些许,真诚地道:“是吗?那是大喜事,要好生将养着。”她示意婉贵人坐下,又吩咐宫人去取些温补的食材来赏赐。
婉贵人依言坐下,却坐不住,兴奋地絮叨着:“娘娘,妾身有点害怕,又有点高兴……她们说生孩子很疼……”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迷茫,但很快又被喜悦取代。“但我觉得做娘亲是一种幸福,一想到有个小宝宝在我的肚子里长大,我就觉得好神奇。”
李明月听着她天真烂漫的话语,心里有些发涩,明明她还是个孩子却又要生个孩子。
李明月拿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以长姐的口吻叮嘱了几句:“你如今有了身子就要仔细些了,特别是吃食方面可不能再贪凉了。”
孟婉凝心虚的低下头,她最喜欢吃凉食,喝冷饮了。
但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便听话的点头,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保证,在他出生之前绝不会吃冰的了!”
李明月看着她这般可爱的样子,心底的阴霾也被扫开了些,这五年,她大多是独自一人,特别是武功被废之后,宫中所有事务于她全部失去颜色,只有像孟婉凝这样性格的人来她宫里闹一闹,她才会展开几分笑容。
“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孟婉凝笑容更加灿烂,挽起了李明月的胳膊靠在她身上撒娇:“谢谢娘娘,我就娘娘最好了!”
李明月温柔一笑,想起了之前她抱着两岁的李簪星在院子里玩,小丫头就喜欢蹭着她,咿咿呀呀的说着“姐姐”、“姐姐举高高”。
忽然,孟婉凝想到了什么,歪着头,好奇地看着李明月,语气带着不解:“娘娘,陛下那么宠爱您,几乎日日都来坤宁宫,为什么您却迟迟没有身孕呢?要是娘娘能有个小皇子或者小公主,那该多好啊!”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旁边侍立的秋纹脸色微变,担忧地看向李明月。
李明月的指尖顿住,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脸上依旧是那抹温和的、无懈可击的浅笑,只是那笑意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荒凉。
她看着孟婉凝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轻声说:“或许……是宝宝不喜欢本宫吧。”
孟婉凝立刻反驳:“怎么会!娘娘这么好!”
李明月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她抬手,轻轻替婉贵人理了理鬓边有些散乱的碎发,动作温柔:“有了身孕是好事,但也要谨言慎行,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婉贵人用力点头,又跟李明月唠了几句这几日的欢乐事情,这才高高兴兴地告退了。
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李明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虚无。
为什么没有身孕?
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却不再有力量的手掌,指腹上因为长年握剑留下的薄茧还没有完全消退,但那筋骨间那股流转自如的内力,再也无法聚起。
从宗政岚第一次强迫她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彻底被困在了这深宫之中。但她是李明月,她的人生就没有放弃一言,只要没有牵挂,她随时都能离开这座囚笼。可她的每一步测算都被宗政岚一点一点撕碎了。
宗政岚一点一点拆分李家,让她没有了前进的能力,他有意无意的威胁,让她打消了逃离的念头。
但就算如此,她也不想认命,她不是这深宫的金丝雀,她的骨肉更不能是!
所以,她每次侍寝后,都会偷偷喝下秋纹想方设法弄来的避子汤药。
她在等,耐心地等。等后妃们陆续生下皇嗣,等她这个“圣宠不断”却始终无所出的皇后,成为言官们攻讦的靶子。到时候,“中宫无子”就是最好的废后理由。
哪怕是被废,住进冷宫,也比顶着这皇后之名,夜夜承受着身心的煎熬要好。冷宫再冷,也比这虚伪的、令人窒息的“恩宠”要干净。
她才三十岁,她完全等得起,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
几天后,坤宁宫刚落下钥不久,殿外便传来了皇帝驾到的通传声,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急促。
李明月心头莫名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刚走到殿门准备接驾,宗政岚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目光如炬,直直射向李明月,那里面翻滚着怒意、失望,还有一种被深深刺痛后的冰冷。
殿内的宫人见状,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跪倒在地。
宗政岚看也没看她们,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宫人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殿门。偌大的宫殿,瞬间只剩下帝后二人,空气凝固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明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屈膝行礼:“陛下……”
“李明月!”宗政岚猛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砸在她心上,“你告诉朕,你究竟喝了多少?”
李明月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不解:“陛下何意?臣妾不明白。”
“不明白?”宗政岚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她,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好,朕让你明白!”
他猛地提高声音:“带进来!”
殿门被推开,两名身材高大的太监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像丢破布一样将她扔在了冰凉的金砖地上。
是秋纹!
她显然已经受了刑,宫装褴褛,渗透出暗红的血迹,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秋纹!”李明月失声惊呼,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再也维持不住镇定,扑过去想要扶起秋纹,却被宗政岚一把按住肩膀阻挡了去路。
随即,宗政岚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残忍的讥讽:“你这丫鬟,倒是聪明得很。避子汤的药材,还知道分次、分批,从不同渠道弄进来,再分开处理药渣。真是费尽心机!”
李明月猛地抬头,看向宗政岚,眼中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以为她做得足够隐秘。药材分开处理,药渣小心销毁。秋纹是她从李家带进来的丫鬟,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做事向来稳妥。
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宗政岚对她近乎偏执的掌控欲,也低估了这皇宫里无孔不入的眼线。
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秋纹,再看看宗政岚那毫无转圜余地的阴沉面孔,李明月一直紧绷的、试图维持最后体面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欺君之罪!这是足以绞杀她,甚至牵连李家的重罪!而秋纹,首当其冲!
她不能连累秋纹!
“陛下!”李明月毫不犹豫地屈膝,“扑通”一声跪在了宗政岚面前,抛弃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是臣妾的错!都是臣妾一人所为!是臣妾逼秋纹去做的!求陛下开恩,饶了她!所有罪责,臣妾一人承担!”
她从不肯向任何人低头,哪怕是宗政岚折她羽翼、废她武功时,她也未曾如此卑微地跪地求饶。可此刻,为了护住这宫中唯一视她为亲人的秋纹,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地上的秋纹听到她的话,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抬起头,虚弱却急切地说:“不…不是……陛下,是奴婢…是奴婢骗娘娘喝的……是奴婢的错……求陛下…罚奴婢……”
“不是的……与她无关!”李明月急道,“都是臣妾一人之过,求陛下开恩……饶过秋纹,臣妾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不……是奴婢……”秋纹竟还在挣扎。
主仆二人在这生死关头,竟还在争相为对方顶罪。
这情深意切的场面,像一把火,彻底点燃了宗政岚压抑已久的怒火和那无法言说的痛楚。他看着跪在地上、为了一个丫鬟不惜向他摇尾乞怜的李明月,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刀,痛得他几乎窒息。
她就这么想离开他?不惜用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甚至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如此轻易地向他下跪?那她平时的清高和倔强呢?都是装给他看的吗?
“好!好一个主仆情深!”宗政岚怒极反笑,眼神却冰冷得骇人,“既然你这贱婢如此忠心护主,朕就成全你!来人——”
“不要!”李明月仓皇地抓住宗政岚龙袍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她仰着头,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混着绝望和恐惧,“陛下!求求您!放过秋纹吧!千错万错在于臣妾一人!您要杀就杀我吧!求您放过秋纹!臣妾求您了!”
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听着她一声声卑微的“求您”,宗政岚的心像是被放在烈火上反复灼烧,痛楚与怒火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俯身,一把将李明月从地上拽了起来,打横抱起,不顾她的挣扎和惊呼,大步走向内殿。
“滚出去!看好那贱婢!”他头也不回地对着殿外吼道,声音嘶哑。
太监们连忙将奄奄一息的秋纹拖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殿门。
内殿,宗政岚粗暴地将李明月摔在柔软的床榻上,不等她反应,便欺身而上,双手用力,“刺啦”一声,撕裂了她胸前的衣襟,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和隐约可见的、旧日留下的淡淡疤痕。
李明月绝望地闭上眼,偏过头去,不再挣扎,像一具没有生气的偶人,准备承受他接下来的暴怒和惩罚。
或许是为了维护这天家颜面,宗政岚刻意压低了声音,那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质问,反而更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力度:
“李明月!你告诉朕!你究竟要朕怎样?!啊?!你说啊!”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带着满腔怒意,疯狂的宣泄着他的痛苦。
李明月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鬓角。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宗政岚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陛下,我想要的……您从来,都不愿意听。”
宗政岚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当然知道她想要什么。
和离,离开,自由。
但除了这个,他什么都能给她!皇后的尊荣,六宫的权柄,还有那帝王本不该有的真心!
“除了这个!除了和离!”宗政岚低吼着,眼眶泛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朕什么都给你!江山富贵,无上尊荣,朕哪一点亏待你了?!你就这么厌恶朕?厌恶到要用这种药来作践自己?!你就这么想离开朕?!”
李明月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仿佛已经认命,又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最决绝的抗争。
看着她这副引颈就戮、毫无生气的模样,宗政岚积聚的所有怒火、暴戾、还有那即将失控的**,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凉。
他最终……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彻底毁了她。哪怕他恨她的冷漠,恨她的逃离,恨她为了别人轻易下跪却从不曾对他展露真心。
他猛地从她身上起来,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踉跄着退后两步。胸中翻涌的暴戾无处发泄,他猛地一挥袖,将旁边桌案上的烛台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一声脆响,铜制的烛台滚落,烛火熄灭,只剩下滚烫的蜡油溅得到处都是。
他自嘲的笑了几声:“李明月,你体恤后妃,关心宫女,却唯独不肯对朕……展一次笑颜。”
内殿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他剧烈起伏的轮廓和床上那个蜷缩着的、脆弱的身影。
死一般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宗政岚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那撕扯着他五脏六腑的剧痛。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疲惫:
“皇后行为失检,欺君罔上,即日起,禁足凤仪宫,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让他失控,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内殿,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暗中,李明月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外面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她才缓缓地伸出手臂,抱住了自己冰冷的肩膀,将脸深深埋入残留着他暴戾气息的锦被中。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她压抑到了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在无边的黑暗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宗政岚,你夺我自由,断我羽翼,然后施舍些华而不实的尊荣,就奢求我感恩戴德、心甘情愿做你的金丝雀吗?
当年我为助你登基嫁入东宫,说好朝局稳定便可功成身退。是你卑鄙无耻给我下毒,害我失去了自保的能力;是你出尔反尔,用李家安危要挟我留下,逼我做了你的囚徒。
你杀死了我的灵魂,侵占了我的肉身,却来问我,怎么不爱你?
果然,伤害别人的人,总以为自己做出的弥补是无比珍贵的,可那些受害者的伤疤该怎么抚平?
内容提要的意思是:在你毁掉一切后,还有什么必要问我的心属于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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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避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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