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到底是个孩子。长不大的孩子。
将成年人的一言一行,铭记在心,当作金口玉言,不可悔改。
惯性受辜负,时常被虐待,仍旧对虚无缥缈的亲情,怀抱着一丝期待。
畅想天长地久,恰如天边明月能抱于怀。
预备前往的目的地被陡然暴露,无疑增加行程险阻。
短期内,东璧谷是不能找了。连简单的探听消息,也有可能会被列为嫌疑人员。
既如此,就先拿含章开刀。
那里盛传族谱,家家户户备有一本。
以加入自家宗族为荣耀,非宗族人为耻辱。
极端盛行立贞洁牌坊,每一座底下压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女尸。丈夫死了,便立刻要守寡的妻子相殉。
对于未出嫁的女儿,实行荣誉谋杀者,更是多不胜数。
贺欢宫宫主屠清环便是出生自含章。
按正常人类族群繁衍性别数量统计,一定区域上出生的婴孩比例,男女之分,通常恒定在一百零五比一百。
即,依照常规,一百名降生的女婴,大约会对应同地区一百零五名男婴。
超出该范围者,则被视为异常。
该规律在与南域瓜蟾缔结契约的契者,无意间发现孕妇尿液中含有大量激素,能促进南域瓜蟾排卵被严重打破。
经过契者进一步研究,顺利开发了检测腹中胎儿性别的技能。
南域瓜蟾可以验证胎儿性别的消息,雪花片般飘到五方九域,促使该物种一度被捕抓到濒临灭绝。
后经过漫长的人工饲养,才重新恢复大致生态,却失去了野外求生的基础能力。
在那之后,各地男女比例在本就失衡的状态上,再度大幅度倾斜。
五方大舆,北荒清乾,南蛮浊坤。东夷曜和,西庸含章,太极中央,当属西庸含章的状况最为严峻。
堪称一家有女百家求,百家有女一家留。
在婴幼儿时期的女婴,无一人正眼相待。
等到她具有解决**,承担繁衍子嗣的功能,敲锣打鼓来迎娶,又不能报之以正确的看待。
“我娶你进家门,可不是为了让你来享福的。”
“爹娘养我不容易,你得替我好好孝顺他们。”
认为每一件无底线的要求,能做得到是本分,做不到是自甘堕落。
放在种族和国家上,能结下不世世仇的折辱,唯独在男女关系上,轻悠悠地落下帷幕。
全程飘然,松快。
那便用含章引以为傲的族谱,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枪打出头鸟,她倒要看看含章这只每根羽毛上张染了女儿心血的鸟雀,折了它的翅膀,掐断它的脖子,看它还能怎么飞得起来!
思此,凤霜落轻轻叹息,没有多加怪责口无遮拦的妹妹。
人将自己的想法述之于口,就要做好被泄露的准备。
“如果我说是——”
“那我也要跟着你!”
被抛弃的预感证验为实,凤箫声陡然爆发的尾音,几乎扭曲成悲哀的痛诉,“不受待见也要跟着你!”
“你不搭理我,我也要跟着你!”
“我就跟,我就跟!”
预示的正经沟通不成立,凤箫声立马开展胡搅蛮缠模式,“打断腿也要跟着你!”
“哇哇哇——姐姐你不要抛下我!”
悲愤的语调缠上了黏黏糊糊的哭腔,不可一世的凤二小姐,眼角分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成串地往下掉。
仿佛幼时学走路,伸长双臂,嘟嘟囔囔地向着亲近对象所在位置进发。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越过隔阂的防线,凤箫声死死拽住凤霜落衣角。从长成了的大姑娘,一朝打回原形,落魄着呜咽,回到姐妹俩相依为命的时期。
亦或者从头至尾就未有变动过。
“我会乖的!”
“我会听话!”
“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
“你什么时候都不听我的话呀……”就连现在也是。凤霜落无奈慨叹,掏出绢帕,揩拭那张要哭出鼻涕泡的花猫脸。
“哪里有!我不管!”
凤箫声嚎啕大哭,分毫不顾及形象,口中念念有词,还不忘反驳。
是无理也要争三分,半点端正矜持也枉顾,其实也从未顾虑过。
淌出的脏污眼泪鼻涕,全朝姐姐前襟上抹。
“我就小小一个,你把我抱起来就能带走了!”
“不占地方的!”
占了也要给她腾腾地!
很有慢慢的作风,就是太孩子心性了。
领悟生命的残酷,暴露出的软弱部分,亦是难得的可贵之处。凤霜落举着帕子,轻柔地给妹妹擦拭面颊。
与她内敛含蓄的性子不同,慢慢展现的情感丰富多变,无比强烈。
爱也好,憎也罢,大有轰轰烈烈,闹得天崩地裂的架势。
受惯了娇惯,疏忽了受到的宠爱,只是源于有所凭仗,而忘却这一倚靠一旦收回,自身无任何砝码能与之较量。
即便凤霜落已决心走上一条千夫所指的荆棘之路,亦由衷地祝愿妹妹接下来的生涯,能以幸福安稳的状态度过。
不出人头地也没关系,一辈子庸常平凡也可以。
只要慢慢平安欢乐就好。
“不要任性。慢慢。”
“你要用心思索,用实际行动做出解答。”
凤霜落是一个临行的旅客,决意以天下为客舍,依依惜别当口,细致地嘱咐留守家园的孩子相关注意事项。
“你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面貌,以什么样的方式,存活在世上?”
不必急切地寻求答案,但要留意用心去思量。
现在想不到也没有关系,往后的日子还长,会渐渐在重复的实践中明确方向。
她只是作为提问对象,留给妹妹一粒青涩的种子。
待时辰一到,累积经验的土壤,堆垒了丰富的肥料。自有旺盛的生命破土而出,在迷茫的雾霭里生根发芽。
扩散的花粉屏蔽掉墨玉臂钏的感知,凤霜落俯下身,轻轻拥抱了自己承认的最后血缘之亲。
她别过头,低声向妹妹警示。
“小心夜云轻。”
“可以尽情利用他,切莫交付全盘的信任。”
“他接近你,是别有目的。”
察察为明的柳仙,松开双臂,往后退开一步,任由妹妹的眼泪砸在地上,碎裂满地哀情。
在她身后,蛇与花组合成的通道,紧密地叠合交缠,于空无一物的角落,钩织出鬼魅妖异的孔道。
长时间与伴生灵高度同步的副作用,在此显现。
凤霜落两只眼眸俱渲染为郁郁累累的蓝紫色,犹如一缕结魄凝神的花魂,在要道猛然刮进来的烈风下,转瞬就要乘风而去。
她半张脸爬上棕褐色的枝条纹理,似戴上半张诡奇的面具。“你应该明白了吧,慢慢。”
“我终归是不能跟你同路。”
“不要!姐姐——”
风沙迷眼,噼里啪啦地扇室内人士的耳光。凤箫声顶着能吹得人往后翻好几个跟斗的大风,执着、艰难地往前迈步。
“你明明知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全不在意!”
凤霜落终究是不愿学她那不负责任的父母双亲,不言不语,抛给至亲一个永远不能释怀的隐秘,让深受其害的子女,得不到解答,故无数次陷入自我怀疑。
继而回过头来,展露出柳仙的真实颜容。
所谓亲情,也许只在这一瞬间的回眸。
既然明了世间情意,终究会不可奈何地随着时岁逝去,何故要浑浑噩噩,深陷其中?
凤霜落不是没有想过恢复到人类形态,免得吓到了慢慢。
在千头万绪的关头,仍然会下意识分出多余的担忧,忧愁妹妹夜间多梦,惊吓难当。
已然沦落到此等地步,依旧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
大约是天阿寺之役五大仙一方失败的重要成因。
凤霜落除了提供葛大娘破坏阵法的思路,抹去贺欢宫宫人的记忆之外,没有做其他事推波助澜。
否则,身为五大仙之一的柳仙,一旦插手,纵然是权柄被切分的当下,造成的杀伤力同样不可小觑。
不管是破坏慧怡方丈的舍利子,或是给拦截大地之母的众人们添添堵,现场大部分的人恐怕活不下来。
全军覆没也说不定。
便是挑明身份的现况,她要诛杀在场人士也不在话下。
凤霜落由衷地敬佩赶来寺庙支援的门派弟子,抛头颅、洒热血的心意。尊重她们舍生取义的信念,个人舍我其谁的选择。
正因为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为他人的利益而奋斗。
人性的光辉照耀之处,才能升起不落的骄阳。
昏昧糟糕的人寰才有留存的必要。
奈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恢复真实形貌的柳仙,红粉骷髅,惊骇异常,要以此吓退顶住风浪一步步朝自己方位迈进的妹妹。
两条血红的赤链蛇,爬行狰狞的身躯,从凤霜落空荡荡的眼眶里爬出,作湿滑的流质,流到她的下颌骨。
“你要接受这一切,就像我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根由身份的差异性,在不同的人生阶段,被赋予相去甚远的冀求。
不再迷迷茫茫,一心为了满足别人的希求而活,而是在摔得粉身碎骨过后,跌跌撞撞地找回了自我。
言毕,凤霜落脚下一点,做蜻蜓点水状,轻快地往身后一跃。
她整个人散作纷飞的千花枝叶,没入启动的传送通道,如同一滴水消失在水中。幽幽静静,被开通的甬道吞没。
并没有被吓住的凤箫声,伸长手臂,往姐姐方向奔去。不管不顾,铆足劲,冲杀进去,意图和进入通道的姐姐汇合。
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
为什么什么也不和她说?
姐姐就是姐姐,不论变成什么模样都是姐姐。
凡尘外相,不外如是。
她是没有姐姐思忖至深,放眼天空海阔,可一腔拳拳之心,明月可鉴,难道还做得了假?
管他什么命运,由她通通来打破!
“我已经远比先前的我还要强大,难道还不足以挣脱?”
随着凤家两姐妹先后消失,堂屋内匍匐前着的蛇群,大规模暴动。接二连三钻入逐渐闭合的甬道,被蛇花纹路的阵法吸纳。
虚弱的白芸夕摸摸衣兜,取出小心翼翼保存的拓印本,一举扔向不远处的静修师太。
在藏经楼日夜誊抄留存下来的副本,在楼宇倒塌的现下,已成为正式取代本书的孤本。
天阿寺珍藏的典册史籍,她自己留着不合适。当由思想观念、为人处事,最为接近的逆光庵留存。
“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
白芸夕与慈悲为怀的比尼丘们,遥遥对望。在默不作声的视线交汇里,阐明扼要。
在大军到来之前,带着剩下的人员们,进入传送圈,踏上归途吧。
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事宜,因故未能完成,情有可原。方丈他们会理解的。
接着,不等在场人士反应,一手抓住疯狂涌入密道的蟒蛇尾巴,被一同带了进去。
传输的路径完整掩闭,现场遗留下一片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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