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这群孩子只是结伴同行,没有正式建立契约。”
相互之间不构成伤害传递,自然不会承受它们的疲劳和虚弱。
不存在利害制约的关系,意味着她不能强制命令壮壮蟹们去做某件事。
有时危机关头,壮壮蟹们开小差、使性子之类的事,层出不穷,一度使她濒临绝境。
好在她豢养的族群众多,这个不肯,另一个肯,求爷爷、告奶奶,一路商谈下来,总能说服几个愿意去做的。
事后免不了奖赏,一顿大鱼大肉就是。
见证过梅影瘦与壮壮蟹的相处模式的人们,无不奇怪她的作为何故逆于潮流。
梅影瘦倒是认为,是当今人们的选择太过贪功冒进。
好大喜功,放纵自己无底线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种族,合为一体。
致使严重的依赖性,形成回环路径,最终消磨基本意识和自我人格,彻底和伴生灵融合为一个整体。
抛却了人类的躯壳,沦落不人不鬼的流浪体。
在天阿寺外常年游荡,前不久才被超度了的精怪们,便是如此。
梅影瘦能领悟彭传师意欲解除人类和伴生灵过度交融,导致双方哪边都保不全的局面,也怜悯在其作为下,无辜遭受牵累的娘子们。
思前想后,能找到的唯一解法,就是从源头处掐断隐患——
不与伴生灵契约。
向天阿寺、逆光庵等,单纯依靠□□强壮的门派看齐,强身壮体,争相闯出一番功绩。
或采取折中的手法,与她一般,和伴生灵们同吃同住,构筑一定程度上的共生关系。
见微知著,剖析开来,迄今为止引得无数人头疼的堕落疑难,解决方法倒是简单。
只是习惯走捷径的人们,能不能耐得住性子,扛住自己走路,看别人乘马车的复杂心理,又是二话。
梅影瘦想得明确。
信任柳仙人品者,在有限的时间内,收拢天阿寺余下幸存者,转移进凤霜落留下来的通道。
对其抱有疑虑者,本身就是江湖人士,理应回避全副武装的军队正面冲撞,尽早徒步离开。
溯流派和柳仙两方各执一词,有的是人哪方皆不信任。
其中,以苦海慈航的逆光庵,行进的路段最为艰苦。
拖着老弱病残、香饽饽的明韵阁阁人、招人垂涎的贺欢宫宫人,长途跋涉,返回逆光庵,于实践上并不十分理智。
依梅影瘦之见,柳仙遗留的门道,当为上选。
暂时没被转移走的明韵阁阁人,能告知她们正确答案。
梅影瘦的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
明韵阁阁人金口玉言,验明了便道的安全性,所行之路得到保障,收拾好行囊的众人必当要尽快做出决定。
慈悲为怀的逆光庵,不计前嫌,意图拉上包括溯流派在内的生员。
被下属制约的江涵雁,付之一声冷笑。
“孔道安全,不代表着落地安全。着落地安全,不代表周遭环境安全。周遭环境安全,不代表柳仙她没有暗藏祸心!”
指不定在哪儿藏着,给他们使绊子,争取摔他们一跤!
“朝廷三令五申,关于五大仙的危害,家家户户传达,五湖四海告诫,难道你们通通忘干净了?”
“费尽心力,捡了芝麻,丢掉西瓜!一群愚钝不堪的蠢材!”
柳仙上下嘴皮子一张,凭三言两语挑拨,就要她背叛朝廷,放弃数十年来好不容易登上来的位置?
做梦!
积压的愤怒作火山熔浆喷发,攒动着焚烧生机的怒焰,恨不得引起大范围火烧连营。
江涵雁恶向胆边生,怒从心头起,“她做梦!”
“你们做梦!”
“统统做梦!”
“且听贫僧说一句吧。”沉默多时的静修师太,手掌挂着一串念珠,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如果是在丹凤城,那座带给柳仙极大痛苦的城池,莫说两位五大仙同时在场,便是只有柳仙一人,她也敢保证群雄宴上众集结者,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举办群雄宴的凤家老爷,前来参加的各大门派,企图从中斡旋的明韵阁,全场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柳仙心中有恨。
必然是恨的。
静修师太在逆光庵修行年间,企图蒙蔽自我,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怎奈午夜梦回,仍有故人叩向梦境的门扉,追问她的良心,谴责她的作为。
回想起往昔所作所为,早已剃度出家的静修师太,惭愧难当。
她无视的罪过与暴行,隔岸观火的谨慎和冷漠,冒犯的讥讽口业,皆是尘寰孽障,要她引火烧身。
住持说她尘缘未消,剃度何用?不过是换了个僻静处所,好躲避自己的罪责。
她真的做错了吗?
她当时也是不知情的呀。
帮理不帮亲的豪言壮志,人人称道,又鲜有人能做到。若真的个个能做到,又岂会人人称道?
戏台上敲锣打鼓表演的姑嫂矛盾,婆媳纷争,走下来,飞进千家万户。
她只是站在雷家的角度,刻薄外人,帮衬兄长。选了一个好置身事外的身份,保证自己在家里安枕无忧。
谁曾想,这把火会烧到她自个身上。
她总有一天,会沦落为自己排挤嘲弄的对象。
成为被家庭泼出去的女儿、丈夫殴打的妻子、被欺压的小姑子、被教训的儿媳妇。
以往得意洋洋发出的攻击,一道道锤炼成尖利的回旋镖。在往外发射的多年后,冷不防地调转过头,一根根扎得她鲜血淋漓。
所以雷筝儿逃了。
正视发生在凤霜落头顶的悲剧后,她迫不及待地收拾细软逃跑。
丹凤城里无可挑剔的凤家大姑娘,尚且能鸡蛋里挑骨头,检出种种错漏来磋磨,她在夫家那又怎能得活?
她抛弃了自己的家世、姓名,明知身后有恶徒来闯,雷家受危,也没有回过一次头,只欣喜于自己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然后跋山涉水来到逆光庵,剃了头做姑子,欲要与往事一刀两断。
终秀荷住持给她赐名静修,意为悟心、沉思。
悟什么心,沉什么思,她掐尖好强,挤掉各位师姐,比尼丘们见了,得尊称一句师太,住持却说她修行不足,领悟不到所取法号的用意。
她刻苦清修,把自己关在矮小封闭的静室内。日日思,夜夜想,终于明白。
只要回避不可饶恕的过错一日,她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修行。
当终秀荷住持清点人数,支援天阿寺时,静修师太出列,主动请缨。
她甚至想过,兴许死在天阿寺,能够抵消她往日犯下的全部罪孽。
奈何天不从人愿,事实证明,她是要活着赎罪了。
只有在完整地经历过一遍,左右为难,方能明了群雄宴上公孙少阁主的远见,不同凡响。
远离了养育、折磨、孵化柳仙的纷争之地,在天阿寺修养间隙的柳仙,凤霜落无疑平缓了嗜杀的性情。
致命的念头打了转,朝着灭世以外的方向而去。
当然,对某些人来说,该方向远比灭世局势还严峻。
金黄的日轮迟缓地挪动步伐,熨烫着青白的天色。千里之外的黄知善,压制不住曾经在她麾下担任百夫长的将领。
打从凤家强行流转经脉,动用灵力伊始,她的生命就不断走向倒计时。
早就是强弩之末。
原本,以她的病躯,对外界一律不听不问,不管不顾,困守于人为编造的安乐窝内,好生将养着。
按时问诊,服用汤药,苟延残喘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按照自身意愿,封闭鼓膜,自觉闭塞的跳蛙,或许会好受得多。
而人之所以为人,在于撇不开的思维逻辑。
眼听八方,耳听六路,说来精妙,少有人能完成。在不清楚的当口还好,一旦知晓了惨烈的状况,就再不能不去侧目。
霜儿欲行之事,所图甚大。
目标不只局限于苍梧王朝内部,还放眼于整个神州大陆。
霜儿不语,她也能明白。
哪怕初心是为了回归母系社会,使阴阳颠倒,乾坤逆转,亦难以在同个性别的女儿家这头获得认同。
不止占人数一半以上的男儿们,会对霜儿设置的宏大理想,穷追猛打,同为一个性别的姑娘们,也会纷纷落井下石。
揭晓的悲凉现状,触目惊心。
儿郎们无条件认可、偏袒自己的性别,从不添加前缀。
团结一心,众志成城。
面对穷凶极恶的贼寇,只要不伤及自身,就能用恶劣的玩笑化解,轻飘飘揭过。
将穷凶极恶的社会恶劣事件,扭转为另一波大规模贬低、嘲弄女子的开端。
邻家大壮打死了妻子,那一定是婆娘不守妇道,背地里偷人。
路有匪患,择女掳劫。家家户户的女儿们表达自己的恐惧和担忧,他们随口调侃、嬉笑。
某日浮上来一具沉塘的女尸,凶犯缉拿归案,是女尸的亲属。
大家伙笑嘻嘻,有事没事,来几句沉塘警告——“这娘们就差去沉塘。”、“要尽早浸猪笼为妙!”
占据着优渥的地位,时刻捏住、握紧了话语权,依旧心怀不满和愤恨。无时无刻不渲染他们的愤怒、不甘和痛苦。
好像走在路上的妇人,个个亏欠了他们银两。
反之,姑娘们同样无条件认可、偏袒儿郎。
爱她们肚子里生出来的子嗣,给她遮风挡雨的夫婿,爱她出嫁前,掌握家族话柄权利的父亲。
人人皆爱郎君。
如果是双倍的郎君,则会收获一加一大于二的追捧和爱戴。
涌生出排山倒海的浪潮,大批的心意、钱财,流向毫不缺乏的对象,反对卑微的同性,党同伐异。
因只言片语的争执,恨之莫能除之而后快。
於乎哀哉。
不过这些,对霜儿而言,大抵是无所谓的。
寻找东璧谷的旅程,本就道阻且长,不失为古往今来的人们一大未竟的事业。
她相信以长女的恒心、毅力,有足够多的耐性,缓慢摸寻。
可笑胸腔里封存的,一颗本该早已寂灭的心,竟然会因为孩子们的举措,死灰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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