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君氏宗长君满月,对引发不了自个兴趣的人,漠不关心。
此番性情,也许哪日一条道走到黑,抱恨辞世了也无法更改。
独有人生在世,寥寥幸事,让他享有趣味。寒江雪、凤箫声这对罕见的,天南地北凑到一起的师徒,算是其中一件。
君满月深信,饔飧不济者,无利可图。
他不是什么好货色,能跟他走在一处,结为挚交者,自不会如他外表那般磊落光明。
随即一语中的,过问起寒江雪天人五衰的处置方式,可否想好用何等法子度过。
“启发蒙昧至及笄之年,古来少有。能得你劳心劳神,怕不是要培育出个文状元,壮家举业。”
看似闲话家常的问话,埋藏着十二分心思。
度量起来,似笑非笑,锋芒毕露。
“该不会问题的症结,就落在你那徒弟身上。”也不枉费寒江雪尽心竭力的一番教导。
寒江雪不置可否,单弹了弹沾到羽毛的宽袖。
他还没有蠢到将制定的企划,与他人一一告知的地步。
与大权在握,掌控欲强烈的君满月不同,寒江雪没有白费口舌的必要,更无动辄长篇大论,要所有人放下手头章程,细听分明的兴趣爱好。
奈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冰清水冷的师父不捧场,蒙昧无知的弟子倒是上赶着招待。
初次登门,就留给君满月委实是太过于深刻的印象,要人忘都忘不掉。
娇憨可爱的小孩子,浑身溢散着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如同游牧草原上新榨出的鲜奶,熬制出甜滋滋的云片糕。
长得憨态可掬,机灵聪明得紧。却坐在他大腿上,做出那等污秽下流之事。
在君满月反应过来之前,寒江雪已率先一抬手。
纯净的绒羽组合成半球形摇篮,每一根软和得不像样的翎毛,在午后热忱的艳阳天下折射出银光闪闪的模样。
恰似撕扯了散落在苍穹的星芒,拼拼凑凑,缝补出松松软软的纺绸。
托举着光明磊落在君满月衣袍上尿了□□的小娃娃,爱着、护着,捧着、惯着,漂浮到半空,还要逗人咯咯的笑。
率先出手的道人,毫不犹豫夺回了徒儿。
一拂尘卷了奶娃娃而去,一手拍向方才还对坐酌饮的友人。
君满月瞬间酝酿的杀机,卡了一瞬,还没来得及一巴掌盖下去,把凤箫声拍成肉泥,就被一掌先行落在胸脯。
狂乱的翎羽掀天扑地,掀起白浪滔天。
拔地而起的藤本植物,绿茵茵,编织出遮天蔽日的囚笼。
可怜顺风顺水活过十几载的君氏宗长,先是被一脸傻相,只会流口水的小孩,啾腰腹,糊胸乳,冷不防地尿了一□□。
还热乎、黏潮。
接着被护犊子的好友,不分青红皂白,先发制人。
打得穿过院墙,震塌屋舍,隔了好几里路,几乎穿透九环楼体外三圈了,才被疯狂生长的冷翠藤沿途阻截下来。
君满月从小到大,可没受过这么大的冤枉气。
“大胆!”
负责护卫宗长的卫戍,群起而攻之。
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的寒江雪,抱着小孩,几个小步,轻盈地撤退。
在他原来逗留的地方,以及往后几个落脚点,集体涌生出岑天的植物。稍稍迟上一时半霎,就会被捅个透心凉。
“你好样的,你的徒儿也好样的。”
沾了一身墙灰的君满月,落在藤萝编结的植株上。被一掌拍折的胸骨,向着心脏处断裂。
折了好几根,都是轻了的。少许肋骨对折开,捅破了内脏与血管。
“此仇不报……”
“胆敢对她下手,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就做不成人。”
激发卫戍戒备的寒江雪,身在包圆圈中,被数十名个中高手团团围住,仍然不改狂妄。
或许对他来说,脱口而出的言论根本算不得狂妄,只是在坦诚相告。
陈述着众人皆知的事实,一览无余。无奈眼界低的物种,大多数时候没法形成正确的认知。
是众人身处的社情,造就他们浅薄的见识,寒江雪抱着宽宏大量的态度,不予计较。
不稍半刻,居住在楼里的大夫被挟持而来,战战兢兢地为君满月看诊。
脏器破损的君满月,输人不输阵。
曲着一个膝盖,支起一条腿,大大咧咧地坐着,丝毫看不出折断个七、八根骨头的迹象。
“行了,别再丢人现眼了。”
君满月抬起手,示意一群围上去送死的部属退下。“我费尽心机都拿不下的人,你们一齐上,顶什么用。”
“把我当成什么了?”
听到宗长训斥,周围的卫戍乌泱泱跪倒一大片。
“小的该死——”
替君满月治疗的大夫也被恫吓得险些撒开手,要以头撞地。
无他,宗长的威严如高悬的明日,不可直视,只能服从。
君满月见不得他们不争气的样子,却并未反省过是他威吓过深,过往造就的腥风血雨杀了个回马枪。
被咬破的嘴角,这会才反应过来疼。顺着快结痂了的口角,凝结着一滴血珠,用指腹大力抹去。
君满月撕开衣袍,亮出纵横青紫的胸膛。“是个黑心肝的,被我说中了,就要杀人灭口。见证者那般多,你灭得光吗?”
灭不灭得光,还真不由得他说了算。还请拭目以待。
心底翻滚的暴虐念想,被抱在怀中的幼儿黏糊糊的口水中和。寒江雪回过神来,淡漠地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仅是为其启蒙而已,又有何过错。”
要不是君满月见识过寒江雪费心费力地为他那不争气的徒儿,采集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秘方,他倒是要真的信了。
无望善雪莲、甘霖雨朝露、万年人参果……
种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珍材异宝,由他这位宗长下令,派遣卫戍前去探看、收集,尚且要颇费一番功夫,却被寒江雪尽揽于怀。
品类繁多的无价宝,被研磨好,浸泡了,制成可口的糖糕、改为浸泡的药浴、制成迷人的香料,还得求着那位姑奶奶使用。
神州大陆人数众多,能去污除垢,洗涤一身污秽者,少之又少。
得幸忽逢奇遇,与伴生灵契约者,又得去掉两三成。
又因为神州大陆人数众多,便是这少之又少,在数量上单独拎出来,列举开,亦是极为可观的数字。
若非寒江雪竭心尽力,好为他那顽固不开化的徒儿,通开灵脉,想必他那呆头呆脑的好徒儿,要一生无缘于伴生灵。
等待时过境迁,蛮横不讲理的小娃娃,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就是不晓得有没有什么长进,入没入她这位芝兰玉树的师父的眼与心。
要是能被他当做一把趁手的匕首,用来刺中寒江雪心窝。
戳狠、戳伤、戳痛了……
是再好不过。
君满月恶意满满地想。
“你们搞宗教的真有意思。”
观着清心寡欲,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龌龊。比红尘中人还要流于世俗上七分。
别的不说,前不久他下令抄掉的佛寺,丰厚的家底就连他看了也要赞叹三分。
本应修身养性的和尚们,繁衍起来子嗣,与世代积累的宗族相较,不遑多让。
“人与人的差距,比人和祭祀用的牲畜差距还大。”君满月轻声感叹,“远有天阿寺世代死守,近有酒肉和尚脑满肠肥。”
“佛是佛,道是道,不可混为一谈。”寒江雪言道。
被君满月处置的僧侣,算不得正经的僧人,他也算不得正经的道人。
又或者,人心隔肚皮,每个行当本就有败类滋生。不可因行业的称谓,将凡夫俗子视作仙露明珠。
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刚才大打出手的两人,取步闲庭,换了个地界交谈。
平息了的纷争,仿佛过眼烟云,事后的残垣断壁,自有人料理。
“相互融合,相互对立。取之所长,避其所短。”君满月阴森森地嘲弄,意有所指。“又避免不了人性龌龊,罪孽缠身。”
寒江雪上半身向友人方向倾斜,凑近了,“其实你可以当面说。”
拿回主动权的君满月,袒胸露乳,大大方方地向后靠。他张开双臂,任由婢子们替他更衣。“我不就在当面说?”
寒江雪抿了一口香茶,“给我的玄妙洞送几斤。”
见他这般狮子大开口,还浑然不觉自己是在狮子大开口,君满月乐了,“稽川的金瓜贡茶,坐镇太极的皇帝老儿,一年都吃不上几斤。”
“噢。”
寒江雪漫不经心地应答着,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坐在自己膝盖上,黏人到遭不住的小孩。
他一手撬开奶娃娃牙关,抢救自己被咬得湿哒哒的领口,一手拎着茶包,跟栓在驴前头的胡萝卜似的逗弄着徒弟。
还不忘提醒点她,出门在外,收着点造作。
嘴上又不是那么一回事。“那就全赠给我。”
君满月微笑,心里盘算着再打上一仗胜算几何。
时逝如川,永不再来。
曾经谈判桌上签署条约的黄知善和君满月二人,身份起落全然相反。
一位日薄西山之际,一位如日中天。又冥冥之中,自有挂连。
企图拓展开天地的黄知善,在君权笼罩之处,无处不是囚笼。
以收复失地为名,径直攻下浊坤的将帅,到头来,正正好在在她掀起腥风血雨的地段,含恨而终。
也算是另一种作茧自缚。
志得意满的君满月,人之壮年,被围剿重创。损了一双腿不说,还愣是吃了个哑巴亏,至今未能逮捕到罪魁祸首。
他的养子不郎不秀,左右在宗亲面前拿不出手。
黄知善女儿的凤霜落,反倒闯出另一番威名,现今作为被人千夫所指的柳仙,大行其道。
能掀起怎样的风浪,要世人正眼拭目以待。
君满月下了定论,“比起你那不成器的弟子,新出生的柳仙,还值得人瞩目。年岁不大,口气不小。”
寒江雪可听不得他的唆摆,反问他后半生坐稳木牛流马的滋味如何,可找到对他穷追不舍的幕后主使,何时才准备清算。
“你真是……”
端得光风霁月,打起嘴仗来,半点不饶人。
君满月直抒胸臆,“查着了。”花费几多光阴,再查不着,底下的卫戍可以集体摘掉脑袋。
只是查到了是一回事,能不能料理,又是另外一回事。
莫说单论一个乐蜀,就是放眼整个含章,也没有他动不了的人。
怎奈山海辽阔,强中自有强中手,非是一句鞭长莫及足矣匹敌。
要对那一位下手,还得从头计算。
现儿,既然有的是人愿意去送死,他又何必去当那马前卒。
君满月抄起茶盏,给新的杯盏倒上一杯新茶。三分清香茶味,被他咂摸出了七分晕眩酒气,“窃钩者诛,窃侯者国。”
“柳仙若真能成事,我还高看她两眼。”
奈何举大业者,多不胜数。真能成事之人,万中无一。
“你说,她能成吗?”
不得而知的事,寒江雪没有拍板的道理。一盘棋局没不到最后,焉知到头来究竟鹿死谁手。
况且,他也不关心。
等君满月沏好了茶,寒江雪顺势一捞,夺过名贵的金瓜贡茶,给自己先享用上。入手处温温热热,馨香逼人。
“能成的话,白仙也就不必抱着亲人的尸首,一夜白头。”
而被他们乃至世间众人议论的对象——
柳仙凤霜落,并未如人们预想的那样,迫不及待地施展她的宏图伟业,也没有和姊妹联合,组上一对斗志高昂的姐妹花。
她在天阿寺就与凤箫声分开了,虽然同样传送到了含章,抵达的地点却相去万里。
此时正待在一处落后贫瘠的山寨里,救治一位乡村妇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