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名作秋莲，豆蔻年华嫁了人，一连生了十几个孩子，不到韶华之年就老态龙钟，如同一朵被吸干精气神的枯花。
子女是花卉上结出的果实，果实丰满坠落，无情地宣布着赖以托生的花萼枯萎。
自打进了老朱家，秋莲几乎是重复着生下来就怀孕，生下来就怀孕的日子。短短十几年光阴，耗尽了她精力。
比之实实在在的奖赏，多的是无足轻重的名声。
婆婆逢人就夸，说家里的儿媳妇比猪圈里的母猪还高产。丈夫也得意洋洋，一哆嗦就能轻松抱到一个大胖小子。
唯有秋莲整日哭丧着脸，严重脱垂的子房暴露在外，造成极大的不适。
没几日就接连感染，带起一连串并发症。
十里八乡，常规的赤脚大夫难觅。要么咬紧牙关死熬，要么找来各种各样奇怪的偏方。
不请神婆来跳大神，拿鞭子抽打驱灵就是好了的。
秋莲哪里敢说。
说出去，不被街里街坊的唾沫星子淹死。
一人一句，嘲讽老朱家迎娶的婆娘金贵。没有那贵人的命，还搁那破摆谱。
秋莲抱着重病，照顾完小的，伺候老的，还要服侍好丈夫。
该有的下地耕种、织衣编箩，一个少不了。
偏偏在极具艰巨的生存条件下，所有的病痛悉数体现得那么的难以言表。
被人瞧见了，还要被平白笑话几遭。
女人们笑她，男人们笑她，就连街头撒尿的村童，也手牵手编童谣绕着她逗弄。
于是举起镰刀，割了子房，由此血流不止，险些枉送性命。
如果她没遇到凤霜落的话。
一命呜呼就是秋莲的宿命，和无数个乡村里许许多多因为生育创伤死去的妇人一样。
悄无声息地埋进土里。
至死不明白身体一点点冰冷的缘由是什么。
“缉拿你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指不定何时群起而攻之，杀她们一个猝不及防。
自个尚且要火烧眉毛了，还有闲心料理陌生人的事。同行者白芸夕抱着手，倚靠在柴门前。
“在这种施展何等严酷手段也不为过的境况，我以为，你至少能分清楚主次，拎明白轻重缓急。”
白芸夕点明利害关系，“什么都想要，就会什么都得不到。叫庞杂小事，烦扰你的心神，非是明智之举。”
“怎么能算是小事？”
治病救人的女子，手挽玉兰花，慈蔼如观音。
形貌出尘，气质独到，单看其外观，闲静自若，自有其清凉所在。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人人喊打的五大仙联系到一起。
深入人心的普世教育，叫民众一味着眼于集体荣誉，对此与有荣焉。追逐着遥远的宏图伟业，一次次轻忽了眼前真切的生命。
明明自己也深受其害，却循环往复地在新一轮循环里，为曾经遭受的折磨上辩白。
一声声，一句句，绞尽脑汁地粉饰太平。
仿佛批判结构性的过错，就是在否定身处其中的民众人生。
凤霜落紫衫挽鬓，耳系明月珰。“时代的沙砾落在众生身上，足以让每个人风尘仆仆，又何必加诸一座座难以搬动的山岳。”
都重要。
都沉痛。
岂能因所谓宏伟蓝图，而采取蔑视的态度。“商人重利，合当有恰如其分的仁义。”
培养白芸夕成长的商贾，教诲她长大的观点认知，则恰恰相反。
“无知过了头，就会形成罪恶。”白芸夕提点她，“保持纯真的幻想，不仅无益，而且有毒。别忘了我和你合作的目的。”
“好尖刻。”
走到这一步，就算她停下来，其他人也会推动她前进。
当然，这也是凤霜落打初始践行与他人齐头并进的缘由。
一个人的力量微弱不堪，终有尽时，不足以达成她心目中改天换日的强效。
唯有交换彼此的想法，集结一众有志之士，理想的桃花乡才能开辟路径。
凤霜落轻声回复，“放心吧。没齿难忘。”
她许下的承诺，并非空口白牙，过后就忘。而是由始至终，铭记在心。
锦葵紫的蛇花钻入秋莲身躯，代替被剪除的内脏器官。散落的花粉麻痹患者感官，接引着病人快速入眠。
凤霜落为之缝合伤口，妥帖地擦身洗净，“在实现宏愿的道路上，做自己能尽之事，不好吗？”
“那得看追杀你的人，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白芸夕站得近，看得清。
太过浪漫的天真幻想，会在现实的重力下分崩离析。
光是老大难的谦地那边，就不会坐以待毙。更别提凤霜落的目标不只局限于苍梧王朝内部，而是放眼整个神州大陆。
是与一半以上，在方方面面占据着有利地位的男儿为敌，而身为女儿家的姑娘家们，也不尽然会站在她们这一边。
为虎作伥者、做小伏低者、审时度势者，不在少数。
反观凤霜落，将天山鸢尾和使役的蛇群相结合，构造出双生蛇花一类，动植物合为一体的新物种。
与制造者的本质相当。
空前绝后。
饶是如此，要实现她心中的愿景，亦如蚍蜉撼树般疲乏无力。
哪怕她使用五大仙的权柄。
被屡次泼冷水，凤霜落笑笑未多有辩解。
同行者里，能冒出反对的声音，是一件益事。从头到尾，只允许一个声音出现，才是莫大的不幸。
凤霜落自掏腰包，熬了汤药给秋莲喂食。
在她照料秋莲的关头，白芸夕没再出声反对。
她利用柳仙力量，全盘接管家中产业。
基于自小跟着父母走南闯北，耳濡目染的缘故，处理起从各地运输过来的账本，得心应手。
两位结伴同行的伙伴，各自出发点不同，潜在的观点不谋而合，否则也走不到一处。
双方皆认为能够一口气算计各大门派，搅弄江湖，朝廷背后必当有与明韵阁相同班底的命师在作祟。
或者干脆就是运用各种手段，从明韵阁撬过去的，或失踪、或隐退的阁人。
那对她们而言，是最为糟糕的状况。
诚然，白芸夕并不是为了轻松快活，才与凤霜落同行，走上如今这条道路。
偶然，她也会自我消遣，苦中作乐，戏说生命的意义在于折腾。
就当她好日子过惯了，专门找点苦吃吧。
与凤霜落达成合作的白芸夕，借用柳仙权柄，构建专属于个人情报网。
身为一名合格的商人，除了要有一掷千金的勇气、白手起家的动力、丰富优渥的家底，更重要的是见微知著的眼力。
先天独到的见解，敏锐洞察的技艺，她已用自己的能耐，向凤霜落充分证明。现今要考察的，是整合五湖四海疯狂汇聚而来的信息量的本领。
伴生灵长吻海马的特性、隐蔽、融合，算是锦上添花。
能在一定时间内，保证她们的行动暂且无后患之忧。
只是这份暂时的安定，不知能持续到几时。
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白芸夕现如今最大的倚仗是柳仙，最大的威胁也是柳仙。
遍览古籍，踏遍万里，就能知晓杀死五大仙，其实算不上十分困难。
不是没有成功过的案例。更甚至，以往的五大仙，十有**就是被他人合力诛杀陨落。
只要投入足够多的武力，抱着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理念，填入足够多的高阶武道家，就能够办到。
只要付出在该时段人才大量空缺，外族入侵的风险。
难就难在某种程度上，五大仙几乎能算是杀不死的。
这一位咽下气息，附身的权柄会发生转移。
作为不灭的信仰、神话传说，或陷入沉睡，或周游各地，等候着假以时日，在下一位继承者身上复活的契机。
有史以来，被齐力绞杀的五大仙众，能活捉者少有。
人为培育一个，年纪最轻，权能不熟悉，尽在掌握之中的对象——如今站在她面前治病救人的柳仙，想来也在幕后之人的规划之中。
啊，多么合适的对象。
出生名门世家的贵女，自落地以来就备受父辈打压，母亲冷落的女儿，不被待见的弱者……
至于后面气吞山河要逆转乾坤的志向，大约是大大超乎幕后之人的预料。
看来命师和轩辕皇室之间，也未必是全然推心置腹的关系。
是被拿住了把柄，遭受到胁迫，还是一种变相软禁？
白芸夕思量着，目光不由地落在一旁忙活的凤霜落上。
凤霜落野心之大，一个苍梧王朝装不下。
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饱尝了生育的苦楚，为了让其他人不重蹈覆辙，而持之以恒地进行自身厌恶的繁育。以蛇花的形态，快速扩散繁衍，以便占据更多的领土。
以此切分成比自我割裂的白仙还要细碎的存在。
情感淡薄，实力削弱，不足以一言蔽之。
久而久之，迟早转化为玄之又玄的概念。
无处不在，又无处存在，实实在在地影响着大千世界。
暗中警戒的人们，会放纵她执行到那一步？恐怕在那之前，必当会招来各大势力的迎头痛击。
走着瞧吧。
看凤霜落会不会如她母亲那般，被世俗的观念裹挟，受帝王之术掌控，臣服于君王威严之下，甘愿做为其驱策的子民。
作为无利不欢的商人，白芸夕会在站在浪打船头的顶端，负责见证到最后。
埋头几案的商女，几大沓账簿处理完，凤霜落已救治完毕，生死一线的病患重归宁和，进入酣梦。
凤霜落替秋莲垫高枕头，盖好被褥，没索取任何回报，迈出门槛撤离，还留心带上门栓再走。
见状跟上的白芸夕，双手负于身后。
“你那妹妹是聒噪、吵闹，跟着你，整日黏着，亦步亦趋，总体缺点比天上的星辰还多。”
唯有一点，连她也无法辩驳。
即凤箫声对凤霜落的拳拳之心，天地日月可鉴，锦绣山河，共为见证。
“你不带上她，是怕她拖了你的后腿，抑或忧心她不假思索地陪着你一同赴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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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不假思索地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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