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望远,方能清神明目。
用脚丈量天地的广阔,心境自然高远。
被打断腿的瘸子,起初只能依靠着拐杖行走,等走得多了,行得远,无需外力支撑,也会自发生出向前的动力。
霜落费心操办的事业刚起步,却已经在为身后事做打算。
明明不论是救济的妇人,或者帮扶的附庸,通通与她没有瓜葛。没有她们,她不愁鹏路翱翔,远举高飞。
白芸夕身微命贱时,看中的是霜落的仁慈,那在自己脱离泥沼,功成名就过后,深以为忌惮的,也恰恰是昔日拉她出漩涡的仁慈。
逃脱悲苦的对象,不完全是调过头来,拉人一把者。
也还有可能是心高气傲,自以为凭借自己能耐飞腾,争相踩踏与自己落入同个处境的苦命人。
要不是她和霜落牵扯得太深,同属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她不排除过河拆桥的可能性,“霜落,你可是要跻身为圣人?”
“称王成圣,有什么好讲究的。”
凤霜落眉目孤冷,尾端攒出一抹冰冰凉凉的笑,“冠冕堂皇的名头,卑不足道的位份,我已箍得太多,戴得太重。”
“我不会再放任自己重蹈覆辙。”
“噢,是吗?”
“我真心祝愿你能提早收好那些好心肠,免得误了大计。”钱挣得多,腰板挺直了的白芸夕,说回正事。
“我查到了。”
历代明韵阁以往或失踪或死亡的案例里,各方势力活跃的影子,数不胜数。
当中清扫痕迹最为干净的,非皇室莫属。
在至今还有概率尚存于世的阁人里,符合皇室中人期望,能被盯上的佼佼者中,前代少阁主乐正华迟的踪迹尤为蹊跷。
前代少阁主宇文眉浓的死亡,颇有古怪。她派人前去储术山,撬开亡者的安眠之地。
果不其然,棺椁里空无一人。
白芸夕合理怀疑,在纪岁少阁主登位,转接朱雀神枪、玄冥铠甲的间隙,背地里虎视眈眈的皇室,暗中盯上了两位少阁主。
源于明韵阁戒备素来森严,故从歪门邪道下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同时劫掠两位少阁主,动静太大,难免引发朝野震动,江湖侧目,使人把目光放到朝廷上来。
不如果断舍弃其中一位,在人们的视线集中在新上位的纪岁阁主的当口,谋害前代力压一筹的宇文眉浓性命。
乐正华迟与宇文眉浓两小无猜,共在一个阁楼出落。
二人情谊深厚,一人身死,另一位必当万里相送,非得亲眼看着至亲至爱入土为安不可。
纪岁阁主诸事繁忙,必是抽不开身,逗留不到最后一刻。
守护的护卫分流,大部分集中在就任的阁主上。
护体的两**宝转移,乐正华迟丧失护身的依凭。皇室便趁举办葬礼,人心悲痛的节点,强行掳走乐正华迟。
前代少阁主失踪的要闻,居于各种思量,被明韵阁捂得密不透风。白芸夕颇费了一点时间才打探得到。
依她的见解,轩辕皇家煞费苦心,才不甘心做那竭泽而渔之事。
他们对不肯被招安的明韵阁深恶痛绝,又分外觊觎她们的先觉之能,自然会用尽一切手段,培育专属于他们的命师。
到头来才好对明韵阁下手,以便斩草除根。
现在看来,明韵阁出事,各方势力遭受重创,看来轩辕皇室的意图大功毕成。
顺着思路推断,肥水不流外人田,辛苦培养的明韵阁传人,自不会出自皇室以外的血脉。
白芸夕根据乐正华迟失去行踪的时间反推,结合皇家子弟的年岁,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
于是另辟蹊径,花费重金,取得陛下轩辕重华、前代少阁主乐正华迟的画像,与各位皇子皇女的形容相比对,锁定一个熟悉的称谓——
在天阿寺之乱里,毒倒一众人的溯流派主谋,江涵雁提了一嘴的十六殿下。
怀德公主。
照料怀德公主的乳娘,断了奶,就撒手人寰。
与怀德公主接触的侍卫,至今没有一个被放出宫外。适龄出宫的婢女,也在出城后集体杳无踪影。
服侍过怀德公主的婢子找不着,找她们的家人绰绰有余。
白芸夕花费一段时间搜查得知,那些本该归家的婢女,无一例外,没有一个能顺遂地返回家中。
大概率是被灭口了。
怀德公主是明韵阁传人的嫌疑,大大加重。关于她的资料收集,被列为重中之重,趁早提上了章程。
有钱别说能使鬼推磨,反过来,让磨来推鬼也不是不能办到。
哪怕金碧辉煌的皇城也不例外。
专为皇亲贵胄问诊的太医署,封存的各位宗亲宗卷里,关于十六陛下的描述,书写了一项奇异的事儿。
十六陛下的骨龄远大于公布存在的年龄,此中玄妙,值得人深究。
年龄造假、乳娘身死、生母成谜、侍女消失,桩桩件件,无不指向同一个答案。
“私以为,事情脉络发展是这样的。”白芸夕说出自己的推论。
历代王朝皇室,不乏有追逐命师威能者,在纪岁阁主那一届取得重要进展——
以一杀一伤的结果,挟持乐正华迟返回紫微垣。
为了全盘掌控命师的通天之能,并为皇室中人所用。轩辕皇室有意将自己的后代,搀进明韵阁根基。
两相结合诞生而出,且给予公示的成品,即为十六公主——
怀德殿下。
成品这个词,听来刺耳,却公正客观地点评出十六公主的地位。
她的生母见不得光,从未现于人前。打出生以来,就被养在崇贞皇后名下。
她的生父对她以及她的生母,兴趣平平,只热衷于她们二人附带的,能彰显未来的身价。
至于怀德公主本人是否果真继承了命师占卜的能力,受制于人的乐正华迟少阁主心中是何盘算,就不为人知了。
凤霜落听着,倒是想起一茬。
是一件无关轻重,久远到快要遗忘了的小事。
家中曾雇佣教书先生,教育她四书五经、女德修养。
要求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织造茶道,烂熟于心。针黹女红,无不精通。待人接物,井井有条。
教导她的妇人里,不乏有才能出众之辈,比之男儿,当仁不让,却被一概视作女流,只能用来教诲闺中儿女,讨一份活计。
大家伙称呼前来授课的女老师为公子,男老师为教授。对此乐此不疲,反复强调,被质疑订正,也要坚定地咬死是为尊称。
既是一样评称,为何区别对待?
让凤霜落联想到书籍里提到的名人列传,但凡女儿,多是追加公子称谓,特地模糊性别。
久而久之,在大众心中留下固定的男性印象。
施粥铺前,讨碗粥水饮用的老妪,洞若观火,“小小年纪,如此敏锐,你会活得很辛苦。”
彼时年幼的凤霜落,还没学会后来的忍让克制,适才直抒胸臆,“我不明白。”
“假使洞察秋毫,必须得搭上你的一生,且要你肝脑涂地,一败如水,你还要弄明白吗?”老妪反问。
凤霜落咬着下唇,似赌气、似探究,“那是当然。”
老妪手里端着喝完粥的瓷碗,往桌面重重一摔,仰头笑不可仰,直言满是懦夫的三阳,总算多了一个有出息的女娃。
那人唱着走调的歌谣,摇头晃脑而去。
“无所不能的楼阁,对崩塌的框架无能为力。”
“放浪形骸的合欢,被投作稳定秩序的祭品。”
“避世清修的浮屠,血染红枫,人头拟画屏……”
轻浅的几句点评,状似流浪人的疯言疯语,背后的深意引人不寒而栗。
凤霜落举起碗托,底下折了一张符纸。摊开来,是一张不起眼的萨满图腾。
相传,萨满有知者之意,根据积累的经验引导众生,侍奉支配世间万物的神祇,生而知之的明韵阁是祂的代行者。
钻研萨满,即能理解世界的本质。
那在明韵阁名存实亡的当下,是否意味着尘世走向已不被至高无上的存在摆布?包括她们自己。
“关于凤箫声,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白芸夕不放过任何一个同台对垒的机会。她与凤霜落同行,不意味着她甘于屈尊人下。
货币是人世间畅通无阻的价值体系。
职能由人所赋予,又反过来制衡于人。她深刻地笃定商贾贸易,假以时日,必定能走上相同的路途。
只待时光的酒窖来沉淀发酵。
相应的情报畅听完毕,算是解开她心头困惑。凤霜落煞有其事地点头,“知无不言,确实是我给你开出的条件之一。”
其实也没甚么隐瞒的必要。
旁观者有目共睹,慢慢是她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亲属。
凝结着她决意抛弃的过去,指引了她正在迈进的未来。要渴望悠游自在的勇士、弱者,自愿受缚。
其中多少珍惜、看重,又能同谁诉说。
白芸夕抱着和她截然相反的看法。
她以为,新一代柳仙是可敬的。同时也是可悲的。
总为他人的安乐,牺牲自己的享受。
万类霜天不自由。
凤霜落停下脚步。
不论从前或者,她唯一的妹妹,总会牵绊她的步伐。
“我从未觉得慢慢拖过我后腿。”
仰望着浩瀚天穹,流云疏风似乎尽在掌握。
往日勤苦操持家业,拘泥于四方院落,从未有如此一刻认识到天有多高,地有多阔。
碧空如洗,光仰望着就让人觉得眼球刺痛。
可笑她二十多年来被关在板正严苛的院所,从一所光鲜亮丽的牢笼,转换到另外一个院落。
还要拼尽全力,为一点点蝇头小利,汲汲营营,卖力去奋斗。
“要怪责,也该怪责身为长姐的我,没能尽到职责,给予妹妹充分的爱护,替孱弱的幼妹撑起一片天。”
“离开我,慢慢才能够成长。靠近我,只能重复拙劣的模仿。”
而被她寄予厚望的凤箫声,在距离凤霜落十万八千里远的禁断之森里穿行,口中不断抱怨。
“这什么破地方、破地方、破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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