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荒河野林,易雪汐三人抵达近安县郊外的竹林。
他们穿过竹林小径,现于眼前的是一间由外到内皆是竹子筑成的小舍。外面一圈的竹篱风格独特,倾斜交叉的长竹团团绕上一圈,其插落方式毫无规则,看去既像是一座剑林,又像是出于懒惰随意做出来。
唯有竹门是道正常的门。
易雪汐到门前朝里张望,小院内有一个很奇特的亭子。亭子是由多个竹子圆盘交叠而成,形像一片荷叶挤到一处,且是错落相叠,非传统的斜面状。竹子圆盘是将竹的一端削成尖,然后一根一根拼成圆形,看去宛若一座竹盘亭子。
真能挡雨吗?更像武器。易雪汐暗道。
“师父,徒弟来看您啦。”
“进来吧。”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
易雪汐推门入内,牧明煦、游晓烨跟在后面。三人沿着石头铺就的小路走到屋舍,踏上竹阶,迈进大开门的屋子内。
屋内一眼望尽,不见半个人影。
“师父,您在哪?”
“后面屋顶上。”
三人转出门,绕到屋后,抬眼望去,不由得露出复杂的表情。他们看见一个年纪约五六十的老人正神色悠闲地拿着竹竿钓鱼,竹竿悬下的丝线随风飘飘扬扬。
他看见三人,收起竹竿,冉冉跃下。
“徒弟拜见师父。”
“好。”他见易雪汐精神焕然,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接着举目打量立于她身后的两人。
他面上仍带笑意,眼神里的英锋却令牧明煦、游晓烨感受到一股不寒而栗的压力。
易雪汐浑然不觉:“我师父郭行益。”
“晚生牧明煦见过老前辈。”
“晚生游晓烨见过老前辈。”
“嗯。”郭行益捋了捋灰白的胡须,“请两位到屋里稍坐。雪汐,你留下。”
两人听出是要他们避让,见过礼后,先行绕回屋内。
待他们离去,郭行益慈笑道:“你是不是遇到烦恼来找我?”
“真不愧是师父。”易雪汐浅叹一声。
“是跟他们有关?”郭行益抬眼看向屋子。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易雪汐烦恼母亲陆氏要求她故意输给赵羽琮,应下婚事的事情,特意跑来避一避。
郭行益面露不解:“你不是因为不知道选谁,找我帮忙看一眼?”
易雪汐惊道:“绝对不是,还有我和游公子认识没多久,您千万别在他们面前乱说。”
“不是吗?”郭行益语气颇有些失望。
“师父,您究竟是有多期待?”易雪汐苦笑道。
“非常期待。”
“您老是不是太闲了?”
郭行益坦诚道:“你看我独自一人住在偏僻荒郊里,哪天不闲?”
“难怪跑到屋顶上钓鱼,依我看您是闷出病,干脆跟我回皇都。”
“我在屋顶上一样能钓出鱼。”
“鱼在哪里?”
“你们三条鱼。”
易雪汐莞尔一笑:“原来您收了条鱼当徒弟?”
郭行益被她逗得笑声连连,抬手指向竹篱边上的一座小屋子,边迈脚走去,边说:“嘴巴还是那么能说会道。”
易雪汐跟上,道:“师父教得好。”
“好了,你真不想知道我怎么看他们?”
“有点想。”易雪汐饶有兴致道。
“我看那位牧公子的言行举止不像是普通人家,恂恂儒雅的气质中不失刚毅。前者一般饱读诗书,不难养成,后者则需要经过磨练。”
“大概是他曾带兵上战场的缘故。”易雪汐跟着郭行益来到厨房,看见炉上煨着一壶热水,着手准备杯子。
“难怪,不过他那么年轻就领过兵,身份不简单吧。”郭行益取出茶叶递给她,继续道,“另一个姓游的小子,和他认识多久?”
“不到一个月。”
“你不要跟他走太近。”
易雪汐备茶的手一顿:“为何?”
“他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人,表面看去憨厚,藏起的那点精算能逃过别人的眼睛,逃不过我这一双法眼。”
易雪汐向外张望一眼,凑近郭行益耳边低语几句。
“姓牧的小子不简单,心思够缜密。”
易雪汐提起炉上的水壶,笑道:“他只有这些优点。”
“我夸他又没夸你,你高兴什么。”郭行益打趣道。
“我是替朋友高兴。对了,师父,他受了伤,想向您讨些伤药。”
“小事,待会自己去翻。”
“谢师父,我做几个好菜犒劳您老人家。”
“算了算了。”郭行益摆摆手,“真想犒劳我,直接到县上的客栈叫几个菜,再买壶酒。你千万不要自己动手。”
“好,我一会去。直到我离开前,天天给您买。让您吃厌这里的菜,叫嚷着要回皇都。”
郭行益捋着胡须,笑道:“你这丫头,不必费心思,我本来打算要在年底前回一趟。”
“为什么?”
“有些要事需要处理。”郭行益简略带过话题,“话说回来,你跟姓游的是怎样认识。”
易雪汐把他们追着一个名叫悔过的和尚跑到长晓,然后遇见游晓烨的事一一道来,以及游晓烨希望能够寻出杀害师父的幕后凶手,恳求带上他的事。
闻此,郭行益陷入沉默,面上平静如常,可投向厨房窗外的视线似是没有定在就近的景色里,而是飘向更远处。
易雪汐泡好茶,见他没回应,轻声唤道:“师父?”
郭行益思绪回拢:“你等会配合我一下。”说着,凑近耳语几句。
回到正屋里,易雪汐递茶给两人。郭行益笑道:“山野中只有粗茶,请勿见怪。”
郭行益眼中敛起锋芒,已不是初见时那般令人有种想逃离的局促感。
“老前辈,是我们突然来访叨扰您。”牧明煦道。
“谈不上叨扰,来喝茶。”
几人来往客套后,捧起茶盏。
茶盏里黄绿的清汤清澈明亮,从中飘起的袅袅热气里带着茶独有的清香。香气浓郁,满溢整个清冷的屋子。
牧明煦轻尝一口,茶入口中,滋味清爽回甘,香气弥漫于唇齿,其温和的茶香更是驱除连日以来赶路的疲劳,令他心神顿感怡然舒爽。
“白茶。”牧明煦放下茶盏,说道。
“不错。”
“不过这白茶似乎更清润,是加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加。”郭行益道,“茶和煮茶的水都是就地取材罢了。”
“原来如此。”
易雪汐见他没下文,疑道:“什么原来如此,师父有解释?”
“就地取材。”牧明煦解释道,“这茶之所以更清润是用山中清泉,而我们平常是用井水。”
“原来如此。”易雪汐恍然道。
“雪汐跟我提起牧公子来养伤的事,此处地偏一隅,不嫌简陋就尽管住下。”
“多谢老前辈。”
“我没伤,也一同叨扰。”游晓烨道。
郭行益笑着说了句没关系,接着方形的竹桌底下传来一阵诡异的风声。牧明煦眼睛来回瞧看各坐于左右两旁的人,权且装作不知一样垂下眼皮。
“老前辈,这是……”游晓烨桌底下的脚仍挡着郭行益突然袭来的一踢。
“没办法,一个人隐居太久,好不容易有人送上……不是,好不容易有人来造访,忍不住想趁机多交流切磋,顺道活动活动筋骨。”
游晓烨对于这强烈的“交流”,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求救似的转向易雪汐,只听她说道:“游公子之后的一些时日要受累,你看我师父竟然无聊到跑上屋顶钓鱼,你就陪老人家解解闷。”
“可是……”
“明煦手上有伤,我是他徒弟,他对我的武功知根知底,嫌我打不出什么花样。”易雪汐耸耸肩道。
“我的武功恐怕……”
“别扭扭捏捏,跟我到外面去。”郭行益桌底下的脚灵活地转踢凳脚,而游晓烨所坐的方向恰好背对着门口,这一脚将他连人带凳一起踹飞出去。
郭行益身形一晃,轻轻巧巧随了出去,在竹凳着地的同时拳掌相击之声当即响起。
“我们去客栈打包些菜回来。”
牧、易二人迈出门槛,见游晓烨看似游刃有余地应战,实则从动作神色看来皆是勉强接招防御。对比下来,郭行益仿佛是散步一般每一招使得不急不徐。
“师父、游公子,我们外出一趟,你们有什么需要?”
“你看着办。”郭行益道。
“请带上我。”游晓烨刚向牧、易所在的方向迈出半步,即被强行逼退回去。
“游公子放心吧,我们不会忘记你。”
此话听着有种生离死别的悲壮感,一旁的牧明煦不禁掩嘴偷笑。
“你们别留下我。”
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向院子小门,任由游晓烨的声音在后回响。
因时间尚早,两人一路聊着一路玩赏过去。蜿蜒曲折的小径里,竹林漠漠,显得格外清幽。放眼望去,连绵高耸的竹林如壁,静静地立于两旁,仅露出与小径等宽的一色天空,颇似匹练倒挂。
“怕梨花落尽成秋色。(1)”牧明煦忽道,“我倒觉得秋有秋的意境,梨花落了,明年再生,往复如此,生生不息。眼看像衰败,实为养精蓄锐,再次重生,有凤凰涅槃之境。况有能够抵抗秋天衰败的一片竹林,迎秋盛开的菊花,它们的独钟令秋增声色。”
“我最怕你咬文嚼字。”
牧明煦淡淡地笑了笑。
“愁是心上秋。”易雪汐道,“人家是心中有愁闷,无论什么样的景色入眼,皆添伤情。有个词叫伤春悲秋,春天是万物复苏的时节,看着生命勃发,仍有伤感之意,不过大多是心境。”
“你也学我咬文嚼字。”
“我这叫见解。”易雪汐轻哼一声,“真不能跟你混太久,都被你传染。”
“是你心不定。”
“我的心一向非常定。”易雪汐快走几步回身,一边退着走一边伸出手指戳了戳牧明煦心脏的位置,“你倒是少想一些,容易老。”说罢便转身飘然而去。
(1)怕梨花落尽成秋色。出自宋·姜夔《淡黄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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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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