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残月。
陶悯佑来到岁润楼后院一侧,越墙翻入内,然后迅速寻至天字三号房。她曲身在窗下,屏息静听,里面的呼吸声不似入睡那般平稳,她暗想对方应是没睡,于是揭窗闪进房内。
她的双脚方落地,黑暗里遽然响起一男子的声音“什么人?”
“陶悯佑。”
“不知深夜造访,有何事?”
“牧公子,你和易姑娘最好赶在天亮前离开这家客栈。”
“为何要离开?”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陡然变得诡异且熟悉,陶悯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烛火亮起,幽幽的火光之下游晓烨唇角含笑地凝视着她,眼神却无丝毫笑意。
两人俱沉默着,至此双方无需再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为什么会发现。
陶悯佑见游晓烨布局试探,已是足够解释她疑心的事。
自义父陶书猷之死开始,陶悯佑一直被苍嵘和游晓烨两人的谎言牵着走。因着陶书猷是暗卫的特殊身份,苍嵘利用陶悯佑难以调查了解他的过去这一点,以故友的身份欺瞒她。
苍嵘编造一个真假混合的过去,将陶悯佑留在身边,一来尽量确认她是否真的对玉如意之事一无所知,二来她既是陶书猷的义女,说不定在找到郭行益、徐久崖、高暮雁他们时,能够利用她从那三人身上套取到玉如意的消息。
然而,如今是不再需要她,很明显她也不打算继续装作无知被苍、游二人利用。
“何时发现?”陶悯佑冷漠地注视着他。
“在近安县回来后,你变得很是奇怪。我便让人盯着你。”
游晓烨没有过多的说明,陶悯佑心照不宣。她不过是一只骗进笼子里的鸟,囚住她的鸟笼外铺着一层伪装的天空的幕布,制成笼子的材质被画得与天同色,她望见的天空是一个虚假的天,而幕布之外是那群从没有把她当成同伴的人。
因为她不是同伴,自然随时都防着她,只要一点变化,游晓烨定能敏锐察觉。
陶悯佑以为他们仍然相信自己,大意忽略这一事实,给对方有机可趁。
她的手按着剑柄,冷声问道:“是苍嵘杀了我义父?”
“是。”
事到如今,游晓烨没有必要隐瞒。
陶悯佑脸色瞬间刷白,抓住剑柄的手骤然缩紧,脑海里回想起过往苍嵘常带着温和的笑意,用亲切的语气聊起陶书猷,称自己和他亲如兄弟,她便是自己的侄女。
杀义父的凶手近在身边若无其事和她谈论着,她竟然毫无察觉,一无所知。
回忆里,温和的笑脸逐渐扭曲,和蔼的目光像萃了毒,平缓的语气似嘲笑,每一幕都令陶悯佑感觉眩晕难受,仿佛有一股气堵在她的胸口。
她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因陷入愧疚与无限懊悔而茫然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她森然地直视游晓烨,拔出长剑,冷锐的锋刃疾取他的要害。
**
天已破晓。
易雪汐冒着清晨侵人的寒意来到院外,走到井边提起桶扔进井里汲水。这时,卧室隔壁的门开了,阿豆穿戴整齐出现在门处,展开双臂伸展懒腰,脸色看去略显铁青。
“您早,易公子。”
阿豆见到易雪汐,顿时振奋精神现出在客栈招待客人的笑容和习惯。
“早。阿豆,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受了风寒?”
“我来吧。”阿豆走到井边,转动木轴卷起系着水桶的麻绳,一边说道,“最近精神不大好,大概是累的。”
“不像是劳累所致,还是找大夫瞧一瞧。”
“没事。我之前也是这样,去看过大夫,大夫说我是劳累。到客栈里偷偷懒自会好起来。”
阿豆将水倒进另一个木桶里,然后提起木桶朝厨房走去,继续道:“我的身体一向很结实。不是我吹,像铁打一样,上一次生病不知是多少年以前,只要不是染上那个怪病,保准过两三天就好起来。”
话音刚落,阿豆抬手掩嘴猛咳,肩膀随着急促的咳嗽上下剧烈颤动。易雪汐连忙接过木桶,道:“你去歇一会。”
“嗯……”阿豆简短应了声,忽然噗地喷出一口血。易雪汐紧闭双目,仍能感觉到面上附着点点温热的血迹,她微微睁眼,见阿豆倒在地上,脸色发青,不由惊道:“阿豆。”
在屋内小憩的牧明煦闻听动静,起身赶出来,眼睛落在易雪汐和倒地的人身上,道:“发生什么事?”
他掏出手帕递给易雪汐,随后蹲下查探阿豆的气息,微弱得似有若无。
“要立刻送他去大夫那里。”
“我找人帮忙。”
“你……”
“我只是被弄了一脸血而已,没事。”
牧明煦低头再次看向阿豆,沉吟道:“走吧。”
他的心中生起一股不安,阿豆的情况和入城当天遇见的那个身染怪病的人实在太相像。
易雪汐从邻近的住户里找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人过来,他们在屋内取来席子包住阿豆,卷成方便抬动的样子,两人一前一后抬起席子,一人负责在前开路,一路奔至念世堂。
清晨街上的人刚刚开始一日的作业,卖早点的摊子白烟袅袅,热气蒸腾,喧嚣声还未充满街道,抬着卷席的一行人步履匆匆,不禁吸引周围的目光。
他们停在念世堂门前,开路的人一边狂敲门板,一边高声呼喊。念世堂里一名伙计卸下门板,快速朝门外的人扫视一圈,视线落到席子上,立即侧身让出一条道。伙计没问何事,这种不早不晚的时间来药铺,肯定不是单纯来抓药。在众人把阿豆平放在一张长榻上时,伙计利索跑进内门,很快又出来,身后跟着一名大夫。
大夫系好衣服上的带子,走近长榻着手替阿豆诊脉。不到片刻,大夫惋惜地摇摇头,长叹一声:“准备身后事吧。”
闻听大夫的话,原本紧张的氛围倏尔消散,叹惜和怜悯之情取而代之围裹在药铺内。
“大夫,”牧明煦道,“他得的是什么病?”
“怪病。”
骚动遽起,众人面上惜伤的神色变得僵硬,眉宇间透露出内心的惊惶,唯有牧明煦一脸凝重。
怪病,不知其病源,不知其病状,不知其病兆,只知一旦病发便无药可救。
得此病的人由发病至死亡所经历的时长不一,有的人在大夫口中知道自己患上怪病,也只能无奈含着悲伤和痛苦遭受几天漫长的折磨后死去,有的则像阿豆突然间吐血倒地不起,没有丝毫诊治的机会。
“大夫,有一事请教。”牧明煦语气庄重,“此病是否会传染?”
大夫开口前的间隙里,众人因恐惧而瑟缩身体,躁动的呼吸犹如一群蚕虫吞食桑叶发出沙沙声响萦绕耳际,无休无止,令人心情格外烦闷,格外焦虑。
“目前并无这样的例子。”
细微的聒噪渐渐平息。
大夫顿了下,继续道:“但是无法肯定怪病不会传染。”
“大夫,不会吧。”其中一人开口道,“患上怪病的人当中有家人活得好好的。”
“我们对怪病知之甚少,不能过早下定论。”
缓和的氛围又再次绷紧。
大夫又道:“不知他的家人是谁,我希望能将他留下仔细研究此病。”
众人齐齐看向牧、易二人,他们与阿豆做了几十年邻居,即使对他不是知根知底,也算是了解七八分,现在才留意到面前衣着讲究的人不像是阿豆的熟人。
“我们是借住他家。”牧明煦道,“未曾见过他的家人。”
一人道:“阿豆的老父亲前些年去了,他还没娶媳妇。”
“我知道他是岁润楼的伙计,我去掌柜那里打听一下。”牧明煦道,“在此之前暂且置在此处。如若没寻到他的家人,相见即有缘,到时便由我们领回他的尸身安葬。”
大夫点点头:“既然这样,我去唤人来安排。”他正想转身离去,眼睛不经意间瞥见易雪汐侧脸残留的血迹,问道,“公子可是受了伤?”
“没有。”
大夫指指自己侧脸近耳处示意道:“这里有些血迹。”
易雪汐摸了下已凝成结块的血,道:“没事,我不小心沾上阿豆的血。”
大夫回头瞥了眼已成尸体的阿豆,捋须沉想,逾时说道:“公子稍坐一会。”
其他人心里沉聚着浓重的愁云纷纷告辞离开药铺,大堂里余下二人一尸。
牧明煦拿出布巾盖住阿豆的脸面,拉着易雪汐坐下,细细察看她的脸颊。
“还有血?”易雪汐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牧明煦抓住她的手,道:“干净了。我是有些担忧。这个怪病连大夫都无法确定有无传染的可能性,你直接沾到血……”
“不会,上次听那位卖茶的说过两个月以来八人左右,假如真有传染性,不可能只有八人。”
“但愿如此。”
易雪汐看他眉宇紧锁,用掌心贴上使劲揉搓,一边说道:“你皱起来的眉头能跟八十多岁满脸皱纹的老太爷相比。”
“你再使劲揉,我真的成老太爷。”牧明煦拿下她的手,心知自己引起她的顾虑,于是尽力收拾心情,说,“是我想太多。”他一面说着一面心里盘算把徐怀策揪起来替自己跑一趟。
“你的脑子是该歇一会。”
说话间,一名伙计捧着托盘从内门出来,说:“公子,大夫说以防万一,请您喝下这碗药。另外准备些药让您带回去。”
牧明煦道:“这药是……”
“是大夫为治怪病配的药,都是些寻常的药材,他说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大夫是一番好意。”
易雪汐喝完药,随后和牧明煦商量先行绕到岁润楼打听阿豆的消息,却在附近的巷子里遇见浑身是血的陶悯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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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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