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时，风寻着缝隙一涌而进，火焰随风狂曳。围炉端坐的陆、秦二人与徐怀策三人六目默默互盯，直至牧明煦开口打破沉默。
“坐吧。适才提到有件事要你去做，正好有人可以帮忙。”
徐怀策谨慎挪到另一个火炉边，他心知牧明煦是官府的人，面前两人十有**也是。他曾经为飞贼在皇城里闹事，不自觉养成碰见官府的人便心虚得想逃走的习惯。
“没问题吗？”陆拾泉话里简洁，话中意思却很明显，徐怀策是否知道玉如意的事。
“他所知得不多，但算是知情人。”
“还是暧昧不明的答案。”陆拾泉漫不经心道。
牧明煦简单替三人引见后回归正题：“我们眼下处于危险中，当务之急是先排除这点。接下来要请陆拾泉跑一趟，将樊显安请来治病救伤，还要另找一个地方躲藏，尽量避免跟他们再起冲突。”
“有件事需要确认。”陆拾泉双眼有神地凝视着牧明煦的脸，“我跑一趟白蒿不成问题，只是这是属于公事还是你的私事？你清楚我是为谁办事，是私事的话，我可不会轻易答应。”说着，视线转向在牧明煦怀中熟睡的人。
“公私皆有。”牧明煦不避讳对方直射过来颇具压力的视线，说，“我提过现今唯一知道玉如意所在的人只有郭行益。床上躺着的那位姑娘前不久是殷旭琂的人，她手中或许掌握有我们需要的线索。”
“理由足够。”陆拾泉道，“你又是如何确认郭行益还没有交代玉如意的事？说不定殷旭琂召回伪装成镖局的人，是要去取玉如意。”
“不，我相信还没有。”牧明煦垂眼注视着易雪汐于火光下柔和的脸庞，“她是郭行益的徒弟。他们三番四次想要活捉她，说明他们无法撬开郭行益的嘴，打算利用她来威胁郭行益。”
“合情合理。”陆拾泉道，“私事方面？”
牧明煦面露捉摸不透的笑意：“你要的是公事方面的理由，私事并不需要。”
“小子长大了。”陆拾泉遗憾道。
“你倒是除年龄之外，别的不见长。”
“嘴巴变得特别惹人厌。”陆拾泉故意重重长叹一声。
“说回正事。”秦知学道，“我的想法和牧明煦一样，殷旭琂要策划某些事才召回分散在各地的势力。目标不言而喻，是想要在二十年大祭前做手脚。”
秦知学看了眼徐怀策，继续道：“听你先前的话，似乎已经有谋划？”
“是，原本计划排除危险后按兵不动，等待援兵。两位恰好到此，我重新谋划一番。”
牧明煦将心中安排详细叙一遍，几人讨论些细节便各自散去准备。
秋日斜阳，更添萧索。
徐怀策身穿暗灰衣袍，头戴斗笠，驾着一辆马车停在阿豆家门前，他探头探脑环视四面，确认无人后跳落在地，迈入屋里带上包袱扔进车厢。
牧明煦抱着用被褥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踩着脚凳登上马车，须臾，他从里面钻出来，叮嘱道：“小心些。”
徐怀策应了一声，跃上驭座，驱使马车往大街走去。
马车行过冷清的街道，直奔城门。
城门外，守门官兵拦下马车，问道：“快入夜，现在出城？”
“是。”
官兵见他低垂着脸，形迹可疑，于是绕着马车走一圈，说：“车里有什么？”
“一个生病的朋友，看完大夫，准备回去。”
“你们家住城外？”
“是。”
官兵掀起车帷，借着黄昏天色朝里张望，只见一层厚厚的被褥裹着什么人，他定睛张望一会，仍是瞧不清面目，至少可以确认脸色十分难看。
“走吧。”
“多谢官爷。”徐怀策喝驾离去。
马车行至荒凉的大道，徐徐行走一段路。徐怀策抬头眼见天色愈发黯淡，忽然掉转马头，驶进一条林叶浓密的小道里。
小道宽度仅容一辆马车通过。
快速奔走的马车犹如在强风中摇荡的纸鸢，车轮偶尔辗过地面突起的石子，摇摇晃晃的车身瞬间凌空飞起，紧接着砰的一声似将要散掉一样坠落于地，惊起已归宿的飞鸟。
尾随马车的一群人察觉有些不妥，干脆绕至马车前方，发现驭座上竟然空无一人，他们不由得感到心惊，明明眼睛完全没有离开马车，驾车的人却不知何时消失无影。
他们拦下马车，仔细查看，当中一人掀起马车车帷，一道奇诡的断裂声驰过耳际，车厢三面木板应声迸飞，同时冷箭像怒绽的绣球花般四面八方散射出去。
惨叫悲鸣顷刻间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陆拾泉趁着车顶掉落之时，闪身跃到马背上，举起手中的长剑砍断系着马车的绳索，快速环视一周，确认没有漏网之鱼，按计划打马前往白蒿。
另一边，牧明煦端坐于火炉前，炉上铜壶里水热翻滚声什是清亮。他隔着折了几层的布巾抓住壶柄，提起水壶，毫无预兆下蓦地将水壶甩出窗外，随即惊呼凄嚎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屋顶传来灰瓦碎裂的声响，四道人影伴着残瓦泥尘一同着地，浓如雾的黄泥灰尘不到片刻被从屋顶破洞灌进来风一拂而散。
四人团团围住牧明煦，俟机待动。牧明煦抬头望着增多几个洞的屋顶，再多揭一次瓦，差不多能够在屋里日见太阳夜观星。
黑衣人趁着他仰看破洞时，遽然举刀进攻，四人各占一面领域，配合着将出路封得密不透风，像四堵不断收缩的墙般步步紧逼。
牧明煦脸色淡然，脚尖轻点，纵身跃起，便在此时，其中一个洞闪过一条阴影，四名黑衣人长刀陡然朝上。五方皆临敌，情势迫在眉睫，牧明煦手灵活抓住上方黑衣人的手腕，用力一扯，借势向上，两人顿时互换位置。
其他人见状，收刀不及，四柄长刀从四面贯穿同伙的身体。牧明煦脚踩横梁，顺手取下露出锐利尖角的裂瓦分别掷向黑衣人。
解决掉偷袭的敌人后，牧明煦回落地面，俯视着五具尸体，心中确认里面没有游晓烨，以他的武功不至于这般轻易被杀掉。
难道是马车那一边？
正思虑间，几个酒壶飞入屋内，或撞上墙壁碎裂，或坠地破开，酒水遍洒一地，燃了火的羽箭紧随其后射进，所及之处，火焰以燎发之速蔓延。
牧明煦打开门，箭雨倾泄，阻挡去路。他迅速阖上，听着外面箭击木门的声音，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然后闻听咔嚓一声，门扇被卸下来。
他提起门扇做盾，泰然走出去，手上运劲冲着门猛击一掌，在箭雨中开出一条生路。
牧明煦粘着木门后面，逃出火海。他暗讶游晓烨居然毫无顾忌，至少不该引起官府注意。
这场大火不似暗街的齐花楼，暗街本是官府无法插手，此地却不是，尤其屋里还留有几具尸体。假若官府坐视不管，用别的理由搪塞过去，恰恰证实三乐的官府已经不可信任。
牧明煦双脚甫着地，木门忽地破开两半，剑光冷芒闪现，直取其脖颈。牧明煦侧身避让，余光瞥见来者，一手夺剑，一手为掌攻向要害。对方当即松开剑柄，连撤几步躲开攻击。
“游晓烨，别来无恙。”牧明煦抛转长剑，剑柄一方握在手中。
“一切安好，多谢你们当初手下留情，没有放毒药。”
“那时有很多事想请教。”牧明煦目光锐利地直视他，“现今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希望你不吝赐教。”说罢，身形瞬移，手中长剑随身而动，剑式变化巧妙，连连擦过游晓烨身侧。
“郭行益在何处？”
“请易姑娘亲自来问，我定然告诉她。”游晓烨顾视左右，心想牧明煦不可能扔下易雪汐自己逃出来，人应当在马车那一边。他以为牧明煦绝不会离开易雪汐半步，马车只是诱饵而已。
游晓烨心知目前仍是他占优势，牧明煦为探听郭行益所在地，不会轻易对自己下杀，于是出手有恃无恐。他发出一声唿哨，狭窄的巷道里涌出两拨人塞住退路。
火势愈燃愈烈，烧断的屋梁砸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入耳，火舌卷着滚滚浓烟冲天冒起，染红的天际仿佛退下的残阳光亮再度显现，升到高处扩散的烟雾似被裁下的夜间幕布一角，飘摇不定地包裹此处天地。火光耀目，热浪扑面，深秋的冷寂亦被熊熊大火完全吞噬。
游晓烨接过手下递上的长剑，骤然提剑疾刺，堵住两路的人训练有素，在狭小的巷道里抢占有利位置，以游晓烨为中心形成一个奇异的阵列。
牧明煦使剑虚虚实实，快如闪电，应付游晓烨绰绰有余，但散于四周的人却相当麻烦，他们每一人有各自负责的范围与角度，一旦牧明煦踏入其中一处，便遭到攻击，离开特定区域，敌人即刻收手。
这样的阵列兼具车轮战、消耗敌人体力及防止猎物逃走的优点。牧明煦敏锐感受到阵中到处杀气流转。
不过，他们唯独疏忽火烧得正盛屋子。牧明煦转身冲进小院井边，那里放着一个蓄水用的大缸，他除下外衣浸湿，手抓住一头连卷数下制成绳状，接着缠住一根焦黑带火的摇摇欲坠的廊柱，在耳闻游晓烨命令放箭的同一时刻，扯断木柱，朝外挥甩。
灼烧得不成形的木块接二连三地被击甩出去，火星四溅，扰乱敌人的阵势，牧明煦心觉是时候，趁其混乱，举剑疾刺。
杂沓的人影突然止住不动，仿佛一切随着牧明煦刺穿游晓烨的心脏而尘埃落定，迎来终幕。
牧明煦抓住敌人惊疑的缝隙，剑使如流云，无声无息游走，干净利落除掉余下的敌人。他收剑离开前睨了眼游晓烨难以置信的表情，纵身离去。
游晓烨自始至终相信牧明煦需要打探郭行益的消息，绝不会下杀手，情况是他有利，然而事情却是超出他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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