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致菽安排人试验是否可以共同使用傀儡血蛊和软筋散之始已经过去些日子，这几天的事宜皆由苍嵘代为禀报。
三乐城内丧幡飞舞，悲哭恸天，怪病的侵蚀像蝗虫过境，一旦沾惹便无路可逃。
殷旭琂闻听知府周瞬景同样死于怪病，与此同时陈瑟柔卧榻在床，而皇城距此地骑快马只需花三天，直至如今竟然毫无音讯，仿佛上天遗忘掉这座城一样。
不知是第几次发出叹息声，殷旭琂背手在书房内来回急踱，面色凝重。
把守各路要道的将领都是新近替换，过去那些曾花时间结交的人居然都染上病，无法亲自督守，导致殷旭琂得另想方法突破城门。
另一方面何致菽久久无音讯也令他焦头烂额。
殷旭琂越想越焦虑，为何偏偏是在眼下最为关键的时刻节外生枝，难道老天爷当真如此狠心？他猛拍桌案，案上东西随之一阵惊颤，暗道：“我偏不信邪。”
他一甩衣袖，打开通往地牢的暗道，举起一根蜡烛朝石室牢房走去。
将事情交托给何致菽后，他已有好些天没来查看情况，按理说应当无需花费几天时间，虽然苍嵘回禀棋走到这一步，万事需谨慎，但内奸一词再次闪过他的心里。
失去游晓烨、焦无常使殷旭琂眼下状况变得极为危险。
他拐入石室，心中不禁为之惊讶，仅有几日不见，牢内郭行益头发蓬乱，形容憔悴，一双颇是惨淡的眼里透出淡淡的怒火，在看见殷旭琂的一刹那，又转为震惊。
“到底发生什么事？”殷旭琂记得以往无论如何对郭行益用刑逼问，下次相见时，他总是收拾得整洁干净来表现他的意志，绝不会是现在眼前这副模样。
牢内的人用手中铁链拍打着铁栏唤回殷旭琂的思绪，他激动地发出唔唔啊啊声音，却不说半句话。殷旭琂心下一寒，发现当中问题诡异。
他举着蜡烛走近铁栏，透过昏弱的灯火细细察看里面的人，对方立即撩开耷拉于额前凌乱的几撮发丝，露出一张铁青的脸。
“何致菽！”殷旭琂惊道，“你为何会在牢里？郭行益呢？”
只听何致菽仍旧啊啊呜呜的，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何致菽指指自己的喉咙，做出一个喝水的动作，接着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一脸难受。
“你被毒哑了？”
何致菽连忙点点头。
“是谁干的？”
何致菽咬破手指，在冰冷的石床上快速写下一个“苍”字，忽地殷旭琂面色僵硬，伴着背后的疼痛扭头看去，苍嵘的脸映入眼中，除此之外还有他身后的陈瑟柔。
殷旭琂转身摸索到刀柄处，血已然浸湿一大片衣衫。
“你们……陈瑟柔你……”殷旭琂双目灼亮如火，咬牙道，“苍嵘你这叛徒，不得好死。”
殷旭琂由于何致菽连日消失不见，一度以为他才是背叛者。
“我跟随何首领背叛过一次，早已是不得好死。”苍嵘冷笑道。
“你们什么时候混到一起。”
“从发现我杀了丈夫开始。”陈瑟柔道，“我那死去的丈夫常对我暴力相向，我利用他常去齐花楼鬼混的事，设计灌醉他，让他大冬天冷死在街头。当时为确保何春苦变成一具尸体，我特意亲自去确认，没曾想遇上苍嵘。”
“然后你们狼狈为奸。”殷旭琂语含怒火，目眦欲裂，“血诏的分支接二连三遭到攻击，也是你们做的好事。”
“良禽择木而栖。”苍嵘道，“我建议过你放弃玉如意，趁着先帝驾崩的时机煽动各地的血诏制造混乱，以此引开新皇的注意力之后夺取皇位，你却非要执着于那无甚用的东西。”
“玉如意是正统的象征。”
“成王败寇，历史向来掌握在胜利者手中，只要皇位在手，何惧以后的闲言碎语，若觉得有些人说话碍耳，杀掉便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现今不是栽在我们手中，是栽倒在自己的执着里。”
苍嵘目光带着一股冷嘲，继续道：“玉如意不过是用来愚弄平民百姓的东西罢了，连你自己都被它迷惑，注定成不了大事。”
“话虽如此，”陈瑟柔笑道，“我是万万没料到真让你找到郭行益，算是让我多一条路可走。”
“你把郭行益藏在何处？”
“既是藏起来，又怎能轻易告诉你？”陈瑟柔露出捉摸不定的笑容说道，“一切都如预料中的一样，皇都很快会因三乐的事慌乱，还有我几十年经营控制住的官员会趁机在皇上面前暴露你的所在，兵临城下时，一面拿下你，同时兵士又因未明怪病不能轻易返回皇城，一举多得。”
陈瑟柔一口气道出自己谋划许久的计划，语气仿佛一切志在必得。
“你是想要什么？助苍嵘坐上皇位？”
陈瑟柔目光一凛，肃然道：“是我想当皇帝。”
苍嵘道：“由我看见她使计杀掉令她苦不堪言的丈夫开始，我深知她杀伐果断，自我意识强烈，聪明有谋虑，不该留在三乐这座浅水潭里。”
殷旭琂冷嘲道：“你倒是习惯给人当狗。”
苍嵘没有恼怒，平静道：“比起号令别人，我更喜欢亲自动手。”说罢，他瞬间绕至殷旭琂身后，抓住刀柄狠狠往侧腹割划，带出一条长而深的伤痕，血从裂开的皮肉里汩汩流出，剧痛折磨着殷旭琂的神经，他勉强抬起颤抖的手去够刀柄。
苍嵘看着不可一世的殷旭琂惨痛的模样，心中生起一股愉悦，他尤爱别人失意的模样，看着对方痛苦扭曲的面孔犹如欣赏一幅佳作。
他还想慢慢观赏，细细品味，可眼下却不是最佳时机。
“送他走吧，他自己先发现，倒不必我费心思稳住他。”陈瑟柔转身朝石室外走去，“正好所有事料理完毕，我们该出发前往都城。”
苍嵘举刀直落，割断殷旭琂喉咙，血似烟花绽放般喷洒涌出。他瞥了眼牢内的何致菽，扬长而去。
另一边，陆拾泉背着一个年约六十的老人闪入城北的一间屋子，老人两眼矍铄，褪去黑色的银丝被梳理得干净利落，双脚着地后，手捋胡子，纳闷道：“我从没试过到一个地方要鬼鬼祟祟。”
“我也从没想过这把年纪还要背着一个老人家到处跑。”
“你现在正值壮年，如果觉得走那么一小段路就气虚，我看你不行，要不我开些药给你补补。”
“不需要。”
两人说话间，右侧屋子的门开启，牧明煦自屋内迈出，上前迎接道：“樊大夫，感谢您不辞劳苦赶来。”说罢，面上忧虑的神色有所松缓。
樊显安摆摆手，道：“客套的话免了，救人要紧。”
“里面请。”牧明煦引着樊显安入内，行至床榻边，拉过凳子请其坐下。
陆拾泉将药箱递给牧明煦，径自跑去厨房找吃的。樊显安取出脉枕替易雪汐切脉。
凛然的寒风从窗户缝隙潜入卧室，试图驱逐掉火炉生起的暖意，冷暖两两较劲相持不下。
良久，樊显安眉宇微蹙，目光里尽是疑惑，随后面色一凝，起身小心翼翼推开易雪汐的眼皮，仔细瞧看。
捣鼓一圈后，樊显安喃喃道：“没有理由。”
“什么没有理由？”牧明煦忙问。他看樊显安面色一直在变，不禁忧心忡忡，现今听见这话，心下一沉，不安油然生起。
“不可能。”樊显安没有回应，他再次替易雪汐切脉，这次逾时一会，道，“陆拾泉一找到我，立马带着我一路狂奔过来，我的骨头差点都颠散架，还道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中毒而已。不过毒侵已深，与其舍近求远找我，不如带她回都城寻太医解毒会更快。”
“我所知的此毒基本一发即亡。”
“毒确实是发作即亡，它的最麻烦之处不是难解，而是藏得深，一点一点侵蚀人的身体，只要及时发现喝下解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樊显安轻捋胡子，继续道，“她昏睡许久了吧。”
“是，毒发的时候即倒下去。”
“生死一线间，她够聪明，自行调气运息减缓毒药侵蚀速度。”
牧明煦思绪翻涌，他替易雪汐把脉之时发现她的气息缓弱，加上陶悯佑所道出的信息，他曾疑心怪病有问题，但他始终不是大夫，不敢轻易妄下定论。
易雪汐既是中毒，又是何时被下毒？
牧明煦吃食皆与她在一起，不可能只有她出事。他在整合信息时，心弦一动，忙把念世堂的药翻出来，递给樊显安，道：“请樊大夫瞧瞧药可有什么问题？”
樊显安捏着袖子随手挑上几片药材察看成色，又凑近鼻端闻了闻后扔回去，面色端凝道：“药材被做过手脚。”
“果然如此。”牧明煦收回药材，“看来陈瑟柔为达目的不惜祸害一城人的性命。”
樊显安将身站起，提着药箱行到桌案前，着手准备解药，一边道：“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适才给您看的药材是一家名叫念世堂的药铺所开，它每月会有一次义诊，应是趁机将做过手脚的药分发到普通百姓手里。”牧明煦道，“我初来时看见一人因病身亡，当时便心觉与毒发的症状相像，但没有深入细想。”
“原来是这样，药材只有部分被做过手脚，是想让人一点一点地积毒于体内，有些人体质孱弱，过早毒发，于是想出怪病来暂时蒙混过去。此人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不可谓不毒啊。”
牧明煦沉吟道：“况且还能利用三乐突发怪病的死制造不利于当今皇上的谣言，一举多得。”
“那人现在只差还没翻天。”樊显安调出解药交给牧明煦，道：“一天两次即可清，毒易解，身体元气则需要时间恢复。”
“多谢大夫。”牧明煦接过药粉，绷紧的神色终于缓和。
他取出一个杯子，放入一半药粉和上温水，然后走至榻边扶起易雪汐，一手掰开嘴巴，把杯子凑近嘴唇一点一点地将水送入她的口中。
“我有一事不明，进城之时看见丧幡棺材特别多，按理毒不是一次性下重量，为何会突然间死那么多人？”
“我从一人口里听闻在怪病爆发当天，念世堂煎下汤药施赠。”
话音刚落，门啪的一声被推开，陆拾泉捧着两碗热气蒸腾的面走进来，说：“情况不是很糟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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