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珠串上的佛珠亮起刺眼的光,照得沈槐序下意识闭上了眼。
耳边一阵嗡鸣过去,再睁眼,眼前的世界已天翻地覆,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夫人你看,是个男孩。”
“男孩?夫人?这是哪?”
沈槐序怔住了。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人抱着。
他目光扫过四壁,那些雕梁画栋,木窗纱帘,这装修风格一点都不现代。
“哇哇哇!”
他试图开口,却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听见自己尖细的啼哭声。
什么鬼?这哪来的婴儿?!
他艰难的转着头,然后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他眼前,将他抱起,走向床边,轻轻放进一个满脸疲惫的年轻女子怀里。
“这孩子,之前找大师算过了,就叫沈清吧。”
女子嘴唇泛白,额头沁着细汗,尚未从分娩的疲惫中缓过来,仍努力撑起身子,慈爱地望着他。
沈清?我?
沈槐序根本搞不清是什么状况,焦急地扭动着身体。
他到底在哪?这是梦,还是某些记忆的回溯?
自那日起,他成了沈清,沈家嫡长子,出身显赫,天资聪颖,自幼便被宠着,护着,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威严冷峻,母亲温和体贴,整个府中对他皆是敬重有加,众星拱月般捧着。
初来乍到时,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曾拖着尚未学会走路的身躯,挣扎着想要逃出这个梦。
可在玉佩的作用下,那些关于“沈槐序”的记忆,如同被风吹散的雾,一点点模糊,溃散成虚无。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沈槐序才是一场冗长的梦,而沈清,才是真实。
他一日日长大,旧日记忆的残影,也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得模糊。
起初,他还会偷偷写下“沈槐序”三个字,藏进枕下。
可没过几年,他写着写着,忽然忘了那“槐”字该如何下笔。
再往后,他连那张脸也记不清了。梦里的人影愈发模糊,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不过是年幼时想象出来的幻梦而已。
沈清七岁那年,因为玩飞镖时不慎误伤了池塘中的锦鲤,被罚在院子里罚站。
午后的阳光炽热,蝉声聒噪,他站得腰酸腿麻。
这时,院墙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染着日光的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趴在上面,眯着小眼看着他。
“你就是沈清吧?我听别的小孩说你是个娇气的小少爷,我看你也不怎么样啊。”
那小孩笑嘻嘻地盯着他,眼神里倒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沈清撇过头,懒得搭理他。
或许是曾经有一段似梦非梦的模糊记忆,沈清总是比同龄人成熟一些。
他知道这个随便爬别人家墙的脏兮兮小孩是谁,旁边何家的儿子,何将时。
天天皮的跟皮猴一样,时不时就能听见他父亲在院子里打他时,他的喊叫声。
对于这种顽皮,又淘的不行的小孩,沈清嗤之以鼻,不愿和他们为伍,觉得他们甚是幼稚。
何将时见他不理人,便从怀里掏出几枚石子,朝他砸去。
石子打得极准,一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沈清的后脑勺,引得他皱眉。
他终于转过头,冷冷地盯住何将时,“你到底想干嘛?”
何将时笑嘻嘻地将石头一丢,手一摊,嬉皮笑脸地说:“我听我爹说,你飞镖很厉害,胜过很多大人。我想试试,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沈清没理他,继续站着,目光落在池塘上几条翻着肚皮的鱼上,不置一词。
但从那天起,何将时几乎每天都来。
沈清想不明白,他分明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怎么天天跟从土堆里钻出来似的,鞋子上裹着泥,衣服脏兮兮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他嫌他吵,嫌他野,嫌他没个正形,可日子一长,却发现这小子倒也不是全然讨厌。
罚跪时,他会悄悄在袖口塞颗糖;偷偷练镖时,他在一旁看得两眼放光,还忍不住叫好;被大人教训时,他一副“我罩着你”的架势,把沈清硬是拉着介绍给一群不靠谱的小伙伴。
再后来,两人一起捉过萤火虫,偷过厨房的点心,去后山找过传说中的“地瓜精”,还为了抢一把木剑在地上打成一团。
沈清一向安静寡言,旁人看他温顺懂事,只有何将时知道他脾气不好,有时候冷得像冰,可一旦笑起来,眼角会弯弯的,像月牙。
沈清第一次觉得,何将时这个人,还不错。
等再后来,那个从不与人亲近的沈清,也终于被人列入了安城最“混”的四个小孩之一。那四人,一个比一个皮,何将时、郑聿礼、楚怀,再加上沈清。
对此,沈清的父亲并不恼,反而松了口气。他儿子性子太冷太孤,他巴不得他多疯一点,多笑一点。
至少现在的沈清,是个有血有肉、有朋友有笑声的少年了。
从那之后,两人便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朋友。
何将时总喜欢叫他“小少爷”,沈清也学着他爬墙偷桃,摸鱼捉虫,骑马摔进草垛、夜里偷喝醉酒汤。
年少无畏,疯玩乱闹,可又日日心安。
不过他们的好日子也没有多久。
私塾开学后,一入学,先生就头疼极了。郑聿礼迟到,楚怀打瞌睡,何将时最闹,沈清倒是本本分分地坐着,但没人敢指望他管得住其他几个。
不过再闹也有分寸,除了那天。
那日阳光正好,课上讲的是《贞观政要》。讲着讲着,老先生忽然咳了一声,捋着胡子说:“昔日商鞅变法,虽有成效,但终究为君子之道。若换作妇人之辈,焉能理政持家?妇人不理财,不掌兵,不为官,此乃天地之序。”
没人出声,有些人偷偷地瞥着何将时。
人人都知道,老先生对何家让何念时经商颇为不满,觉得让女子经商就是大逆不道。
这话在含沙射影地说谁,不言而喻。
“女人为何不能顶天立地,只要有能力,自然可以。”何将时站的笔直,咄咄逼人,“先生执意说女人要在家相夫教子,对于商政一窍不通。我只能说先生见识短浅,误人子弟。”
先生一时语塞,沉了脸:“胡闹!你这是抬杠!坐下!”
“我这是讲理。”何将时脸上带着火气,“你要真讲理,我就听。你若是老糊涂,那我不伺候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沈清那日迟到,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何将时站在堂中,言辞锋利,气势不让。先生气得拂袖怒斥:“出去!既然你不屑听书,那你便不必来!”
见何将时刚把老先生惹怒,此时他要是进去,必然会被劈头盖脸一顿怒骂,想了想看着何将时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清?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沈清一脸正气,“我刚进私塾就看到你和先生吵起来,怕你一个人情绪太激动出事,赶紧追出来看看。”
何将时看他半晌,嗤笑,“你看我像信的吗?你就是怕先生顺带把你一顿臭骂,借机溜出来罢了。”
沈清被戳穿,也不恼,耸耸肩,“有时候彼此太了解也挺讨厌的,说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他在那捧高踩低,说什么女子经商从政这不好,那不好。”何将时一提起来,就来气,“他说半天,话里话外就是在阴阳怪气的说我姐。这诺大的安城,女子经商出名的一共也没几个。这课我上不了一点!”
沈清一听,噗嗤就笑了,“你年年都威胁要退学,年年都没退成。”
“这次是真的。”何将时撇撇嘴,“气死我了。”
他们正说着,前方忽然一个人影站定。
那身浅青罗衫一眼认出,是何将时的姐姐,何念时。
她盯着自家弟弟,语气不轻不重:“很好,逃课还有理了?”
何将时脚步一顿,讪讪道:“姐,你怎么——”
话未说完,何念时已经提着他后领子往旁边一拖,手指敲他额头,“你可真长本事了!在外头抬杠,顶嘴,叫板先生,你觉得你特别英雄?”
“是他先说——”
“闭嘴。”何念时懒得听他狡辩,手上又是一敲,“回去抄《论语》五遍,明早放我书桌上。不交,你晚饭别想吃。”
“姐你杀人灭口。”何将时苦着脸,悻悻的。
一旁的沈清靠着墙站着,懒洋洋看着这姐弟俩对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嘴角甚至还带点笑。
何将时被训得没脾气,走过来踢了沈清一脚:“你笑什么!不帮我说话?”
“我怕念时姐连着我一起罚。”沈清挑挑眉,表示爱莫能助。
何家虽有何念时这个在安城都小有名气的经商奇才,撑起偌大家业不在话下,但当家人何木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他始终觉得,女子再如何有能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将目光投向了城中许家,世代商贾,家底殷实,且家风谨慎持重,长女许氏与何将时年岁相仿,品貌端方,是极好的门第联姻之选。
于是,瞒着何将时,他悄悄与许家订下亲事。
这件事直到何将时十八岁那年,才从楚怀口中得知。
“我和谁?”何将时坐在庭院内,惊讶地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许清如。”楚怀已经重复三遍了。
何将时不可置信地退了几步,扭过头问郑聿礼,“我和她订了婚这事你知道吗?”
见郑聿礼摇头,他又问一旁的沈清,“你呢?”
沈清也摇摇头。
“不是,真的假的!”何将时还是不能相信,他觉得他父亲还是挺讲道理一人,这么大事怎么能瞒着他呢,“不是,订婚没通知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沈清自从听到订婚这个事,就感觉整个人胸口闷闷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chapter 30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