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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换剑走战瑞雪凉(四)

盛元六年,秋末的最后一个大朝会。

梁王府的上扬郡主在太极殿外请旨入朝。孟是妆着朝服——是按灵帝在位时,女官上朝的品制。这身衣服对他来说很厚重,硬是在秋末的凉风里等出一身汗来,他右手手腕之上肿胀已消,只留下大片可怖的淤青,手腕之下是一块冰冷又软烂的黄玉。

大概只是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残废。

他坠着手等在太极殿外,往下看百级有余的石阶,看来叫人眩晕,好似表面平静无害的万丈深渊;朝内看是文武百官肃穆的背影,从山呼“万岁”又被叫起后,他再没见一个人的肩膀晃过,仿佛一座座雕塑,太极殿向外打开的门是一张华丽的血盆大口。

孟是妆卷入京华以后,练就的最大本领是“不知者无畏”。所以他越觉得应该谨慎,便越阻止自己多想。

他微微垂下头,避开晃眼的日光,剑诀和周先生给的岐黄之方轮着默背起来。

这时,太极殿中尖细的嗓音高高吊起:“传——上扬郡主入殿。”

孟是妆听得并不清晰,只是感受到了这道声音在殿中久久盘旋的余响。

小太监们一个接着一个小跑着把话传来。

孟是妆正背到一味特殊的药材,是周先生开来为老居调养身体的。说它特殊,是因为这味药长在西境之内——过淮河的那一侧大虞西土,因境西王封锁左澹十八洲,药商能收到的数目少得可怜。

他一面背着,一面琢磨,心系着老居的病。

见来传旨的小太监时,他眼神凛然、面沉如水,好像真是一位胸怀天下的皇室郡主。

这小太监触及孟是妆的脸色,连喘息的起伏都收敛了,弓下腰侧身请孟是妆入殿。

孟是妆微一点头,迈步进去。

经过太极殿高高在上的匾额时,他正一只脚踏进殿中,一股窒息的威压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匾额斜着挂在殿前,像每一个走过的人都有被砸的风险。但从太极殿于大虞朝落成之时,应该还没有哪个倒霉蛋有此奇遇。

即便高坐于龙椅上的灵帝在大朝会险些身首异处,这块匾额都稳如明月高悬。

孟是妆便又将视线放于殿内。

朝臣们规矩得一丝不苟,不会有谁大逆不道地转过身,背对天子来朝他行注目礼。他看不穿这些板正朝服下的人是什么态度,但隐隐能感觉到自己被排斥在外。薛皇仍旧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低咳断断续续地传来。

孟是妆说不清。

他感觉自己在一步一步踏向避无可避的陷阱。

这个陷阱除他之外,殿上的任何一个人,远在梁王府的卞红秋等人,全都心知肚明。

孟是妆隔着薛皇轻轻震荡的冕旒与这位九五之尊对视,掀袍跪下,“臣……卞红秋,愿继父遗志,披挂上阵,为陛下、为大虞略尽绵力。”

太极殿静了许久,既没人指责他心怀不轨地穿前朝女官品制服,也没人阴阳怪气地质疑他是否随意夸口。

这位薛皇陛下与追随他的臣子不好唱戏,或许也不想白费精力。总之,等薛皇舒舒服服地咳完这一阵后,他声无中气地推托两句:“元夕,你还年幼。朕将你从边关召回,希望你能在京城安稳地生活,皇叔为大虞边关安定而死,朕不想他唯一的血脉有什么不测。”

孟是妆托起自己的右手掌推至身前,正想行个大礼表忠心,来此之前,宋静妍教他说的那些话突然被卞红秋的声音压过去了。

彼时,在道海城内,这只未受风霜的粉蝴蝶从旁人口中模糊地描绘出一个“天下”的定义,他信手拈来,和谁说都没有半点可品味的真心。连孟是妆这样受尽了苦楚的人,都觉得他在讲虚无缥缈的疯话。

可孟是妆突然想起今晨卞红秋送他上马车时的场景。

这位真郡主穿回男装,蒙着一层叫真容若隐若现的白纱,低头为他系着披风,和他说:“阿是,劳你为梁王府犯险,尽力而为便是,多谢你愿往。”

孟是妆不想听他这些文绉绉的话,单手推开他还在自己披风带子上纠缠不清的手,低头咬牙扯紧带子,回道:“梁王府几十条命,我不会轻视。”谁料,在他要转身上马的时候,卞红秋攥着他的右手腕。

卞红秋握得很小心,孟是妆却不知他为何犹豫。

想甩开的时候,卞红秋抬头说了句很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阿是,我与你见的第一面,天真地以为我可以帮你。你……我,阿是……”他半天说不出话,表情并不呆滞,随后,竟抬起头笑得相当疏狂,笑得与他这年岁相衬却往日从未见过,和孟是妆说:“阿是,你是天下人的英雄。”

他站在梁王府富丽堂皇的府门前,好像有千万流民从府门外乞讨经过,他说:“我不止要梁王府的人活下去。我会将西境堵上的门打开,将当年我父亲救过的百姓再次扶起——只要我能带梁王府走出京城的大门。”

“阿是,尽力而为。”

“你是梁王府的英雄,也会是天下人的英雄。”

孟是妆总算知道他从前那些不合时宜的悲悯从哪来的。这位殿下娇贵软弱,但原来一直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他觉得自幼守护他的宋静妍无所不能,也将离他很遥远的父亲奉为神祗。少年人倘若能打开即便狗也能撞开的门,估计就以为全天下都能畅通无阻。

于是当时,孟是妆只微微扯了扯唇角,轻轻推他一把,讽刺道:“是,英雄。恕我直言,我只知道齐天大圣以真身示人,七十二变傍身,不知道原来脸不敢露的白骨精才是真神仙。”

他说了这话,一点儿没觉得把自己也讽刺进去了。反正他不觉得自己会是英雄,更不想要这顶卞红秋给他戴的高帽。他上了马车,越想越觉得卞红秋异想天开,能活命还不够,居然还想天下人活命。

看来不愧是柳先生教出来的学生。

做梦是一把好手。

孟是妆在心里嘲了卞红秋一路,如今太极殿无数姓卞的英魂在上,兴许也正对他这个冒牌货怒目而视——这个大殿上,皇帝或许两只手数不过来,无数的皇亲国戚,无数的治世能臣……唯有他,宛若那叶西流海上飘荡的小舟。

他随宋静妍瞒天过海进京前,乞丐窝睡过、强盗沾过,扒手更不必说,今日过后功成身退,也至多是个平头百姓。这些大人物日日“天下”不离口,说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现在,他这个货真价实的“百姓”在这儿,他想要什么?

上首,薛皇的咳嗽声与记忆中老居的咳嗽重叠。

孟是妆不得不承认,卞红秋虽然莫名其妙地轻狂,但说得没错。

他这个“百姓”要得不多,他只想要一个能打通西境大门的英雄。

于是孟是妆话到嘴边,十分真诚地说:“臣不敢夸大,做不来父亲立下的丰功伟绩,只愿能将西境的大门打开,将左澹十八洲尽归国中,让西境的粮食药材能重新流通,愿兵祸匪祸不再,愿路边再无冻死的尸骸。”

“臣之愿,请陛下恩准。”

孟是妆俯下身,他能感觉到无数目光朝他投来,但此前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已消。

薛皇没有一口答应,但也没有客套之语,道:“朕要再想想。江忠颐,请郡主去御书房稍歇。”

孟是妆便顺从退下。

他是由江忠颐这位薛皇的心腹大太监亲自领去御书房的。中间照旧看见了四十九仙宫被推倒的残骸,高楼转眼就塌,当初那些在仙宫中高歌的美人也消失得无声无息。孟是妆看着自己身上的朝服,有种预感,仙宫再不会重建,这些当年被灵帝召进宫中的美人却未必。

他在御书房内坐了许久,见外头的日光从天的正中垂下来,卞子薛才由那位讲经博士扶进御书房。

见到孟是妆,濮阳词十分敷衍地欠了欠身,吩咐小太监将陛下的药端来。

孟是妆静静地等着卞子薛饮好药,又扶着额角闭目养神片刻,然后撑起笑容公事公办地问:“元夕,今日殿上所请,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的身后,濮阳词微蹙着眉,看起来只想让这场戏尽快过去。

孟是妆再次重复:“臣句句皆肺腑之言,请陛下允准。”

卞子薛也实在无力支撑,半闭着眼点头,“我会下旨,令西境军听你调配。粮草军资,你一概不必担心。元夕啊……”他慢慢睁开疲惫的双眼,目光悠远,“当初我在京中孤木难支,仔细算来,愿意留在我身边的人不多。”

他看着孟是妆,好像剖心剖肺一般,“说来可笑,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居然是在做太子的时候。朋友师长都在身边,两个父亲坐镇京中,眼看着大虞要起死回生——元夕,皇叔对我来说,就是另一个父亲。”

自觉半生荒唐的皇帝图穷匕见:“我年少时走过大虞每一寸土地,收过明浑州百姓献上的百珠朝冠,也收过左澹十八洲百姓送来的河山万里绣图。元夕,我不会为难任何人,但我也不能怜惜任何人。”

“只要能将大虞收归一统,百姓重回安乐,朕不惜代价。”

孟是妆被他话中锋芒毕露的冷意激出一身汗。

这番直白的话或许是薛皇最后的心软,他说:“元夕,去吧。”

孟是妆行过礼要退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分明壮年却暮气沉沉的天子,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一并挥退,捂着胸口静静喘气。他身后,龙腾祥云的金雕光辉不减,正午的光从外照来,却像一个人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自己走向结局的命运。

这一瞬间,从没觉得自己的命运与天下、朝廷和天子相连的孟是妆,突然想开口问一问这位陛下:陛下,你知道你的百姓都过得不好吗?

应该是知道的。

否则天下之主何以过得这么辛苦?可他殚精竭虑、夙兴夜寐,他的臣民还是过得不好。

又有多少人觉得他是个亡国之君?连国土都守不住。

孟是妆想不明白。离开这座藏了无数权力变迁的城,他还是那个只管一亩三分地的半大小孩,这些触动的瞬间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不需要为了“天下”这个写来都叫人胆战心惊的词忧愁,他要带着老居离开京城了。

盛元六年,第一场带着吉兆的雪飘飘洒洒落下时,上扬郡主扛着她父亲老梁王的大旗,率部浩浩荡荡离开了京城。同月,京中重演了一场灵帝在时的大乱——镇国公谋逆,虽未得逞,但早有准备的镇国公带着一家老小逃往了西境;陛下大病,久久不愈,太子监国。

消息传到赶往西境的梁王府众人耳里时,新年已至。

卞红秋没能留住孟是妆,哪怕他以新年这个特殊的日子请求孟是妆多留几日,别在这时日奔波不停,孟是妆照样拒绝了——在他眼里,他同梁王府这些人也不是能一起过年的关系。

他没像梁王府要走周先生,只要了一辆中规中矩的马车,连金银都推拒了。此刻牵着马,和卞红秋众人道别:“天气太冷,你们要行军,老居的咳嗽却愈发严重,我会带他在此地的镇上修养到开春。”

卞红秋很难掩饰自己的着急:“然后呢,你要和居叔去哪儿?”

孟是妆摇头:“我不知道。我想带老居南下,南边暖和。或者,看你这位英雄什么时候打通去西境的路,那我便带着老居去西境。”

宋静妍在一边沉默地看着卞红秋,心中渐渐清明。

孟是妆不欲说再多,卞红秋只好走到马车边,同老居告别。

老居掀开车帘,干燥又带着暖意的手落在卞红秋的头上,像一个长辈:“后会有期。”

卞红秋看着他:“居叔,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几乎执着得刨根问底起来。

老居侧头看了一眼已跳上马的孟是妆,声音小了一些:“会的。你已找到了你的路,阿是……阿是却还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你们还会再见,届时,望你多照看他。”

孟是妆听得浑身不舒服,打断:“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比这粉蝴蝶有能耐的多,早能把你揣腰带上天南海北地走。”

他不想再听老居和别人唠叨自己,马鞭一挥,冲这些有了数月缘分的人豪迈一点头,却“后会有期”都吝啬,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去了。

[让我康康]二卷就简单地结束啦(拉手)(转圈)谢谢喜欢~(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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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换剑走战瑞雪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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