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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挑灯看剑(八)

孟是妆被炸的伤非同小可,铁狮因其中燃烧的炸药分崩离析时,飞出来的铁片从他身后插入,险些从肺部贯穿身体。为孟是妆医治的老大夫说,这铁片再偏一厘,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但五脏六腑都因重击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周先生当时就被卞红秋从淮河岸急召来,接下了被老大夫稳住性命这位故交。

他在客栈与六郎一起守了几天,卞红秋才逐渐从繁忙的事务中脱身。十年前,他不清楚卞红秋那点儿连自己都理不清头绪的心思,与孟是妆最深的交集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医道启蒙先生,自然不会专门和卞红秋说孟是妆的身体如何。

如今,连同在隔壁修养的宋静妍都保持沉默,周先生才张开了试探的嘴:“孟公子病得……有些重。”

他尽力想找个听起来不那么叫人心惊的词,再三思量,还是实话实说。前半句刚刚落下,本来还面容平静的卞红秋一下打破了已修炼许久的喜怒不形于色,惊慌焦急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他扶起被自己碰倒的茶杯,深吸一口气:“周先生请讲。”

周先生:“孟公子从前在梁王府的那一段时日,我为他切脉便知,他从幼年起,身子一直处于亏损的状态,小小年纪,内伤旧疾一道叠着一道。不过若精心养护,未必不能得常人之寿。只是我如今为他诊治,除了这次所受的伤,我发现这些年他的身体一直处在过度忧思的损耗中。”

他看卞红秋脸色实在难看,不由叹了口气:“殿下,都说修身养性,五脏器腑、骨骼皮囊俱是实,但性情心绪这种捉摸不透的东西却不可忽视。暮年之人若存一口气,挣扎着再喘几年的气也未尝不可;青壮之年若志向心气全无,枯萎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

卞红秋刚从要事中松口气,早问过六郎孟是妆这几年的事,也知道老居在三年前就过世了。他想起当年分别时老居和他说的话,从那时起,这位一手将阿是抚育成人的长者就已预料到了今天吗?

他看着刚睁开眼的孟是妆。

因只脱离了性命危险,孟是妆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自己能动的,只能睁大双眼看着自己面前的人。卞红秋见他双眸清明,不像是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人,于是想着周先生的话,道:“阿是,还记得我吗?”

“我是卞红秋。”

那双清明透亮的眼睛泄露出十二分的不满,眼睛的主人猛地闭眼,又费劲掀开眼皮,凑成一个“不想搭理你”的眨眼动作,继续“用力”地看向卞红秋。

卞红秋挪开眼,“介绍”起了自己:“你说过‘后会有期’,我们真的再见了,你还能认出我吗?”

孟是妆苦不堪言地听面前人东拉西扯,还夸大其词地杜撰出“后会有期”,简直放屁!他从不会和别人说这种话。奈何自己就是个只能任人欺负的伤患,于是加大了瞪眼的力度,想让对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愤怒。

卞红秋几乎是心有灵犀地读懂了孟是妆的眼神。

大意是叫他不要乱攀关系。

还有,让他说重点。

短短几个对视,孟是妆已露疲惫之色,卞红秋不想真欺负伤患,立刻改口:“六郎没事,连根寒毛都没掉。”

然而卞红秋在他这儿已仓促落下了不靠谱的印象,于是他不甘心地继续瞪眼。

卞红秋心道自己真是没事找事,当即回头大喊:“六郎呢?把六郎给我叫来!”

恰好给一个瘫在床上、一个守在床边的两名病患,送内服外用药物的六郎举着托盘进来。

“六郎在,殿下有何吩咐?”

卞红秋冲他挥手,让他别磨磨唧唧摆弄那些药了:“过来,你阿兄醒了,要看看你。”

六郎直接把手里的药噼里啪啦全磕到了地上,扑去榻边攥住孟是妆的左手,他哽咽着抬头,泪珠盈在眼眶里,一句话没说,孟是妆居然就偏头又晕过去了。他吓了一跳,不等卞红秋吩咐,立刻去把落居于左厢房的周先生拖了过来。

周先生正闭眼小憩,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当即从床上翻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扒拉孟是妆的眼皮,六郎才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完,一旁还坐着个面沉如水的卞红秋。屋内唯一的大夫敢怒不敢言,一撂手反显得他这个大夫没有仁心,所有的脾气化成一声叹息。

他抬手拍了拍六郎的头:“关心则乱,孟公子这是没事了。”

这两个人,一个已经是梁王府的主人,统领近两年威势逼近席中庭手下人的西境军;一个算是被梁王府半带大的,柳先生亲口封的“莲藕心肠”,牙没长齐都敢孤身入虎穴办事,还办得有模有样。现在竟被一个闭眼吓得脑子都不会动了。

周先生安抚好六郎,正抬步要走,瞥见卞红秋丝毫没好转的脸色。虽说在梁王府这么些年,估计晚年的碑都要王府为他立,但未免出现一些有碍君臣情分的事,他宛如老妈子般婆婆妈妈:“还请殿下记住我说的话,孟公子如今的病,身体是一个,最重要在心上。”

卞红秋点头,“有劳周先生了。”

待周先生一走,他将沉沉的目光挪向六郎。

“莲藕心肠”敏锐地察觉到了卞红秋眼神里别的含义,他盘腿赖在床边抱住孟是妆的左手,面上泪痕一干,居然是个和卞红秋气场别无二致的老成少年。他因身量低,朝上转了一圈眼珠子:“我现在是阿兄最重要的人。”

卞红秋直接提着他的衣领把人拎起来。

“我是不择手段的人吗?”孟是妆这口气能不能提起来,全在他自己。卞红秋不会多此一举地找个什么别的人竖在孟是妆面前催他动,这岂非是多叫孟是妆再无益操劳?

六郎一转眼,看孟是妆真没有要醒的意思,把脸上的可怜样一收,自己站直了。冲卞红秋潦草一拱手:“殿下勿怪,六郎不敢揣测殿下。”倘若没揣测,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呢?

卞红秋不想和小孩计较,想把他一道打发出去。

六郎顺着他的力道踉跄又拖延着往门口去,一边仰着脖子费力说话:“殿下、殿下光明磊落,我阿兄呢,也是个不爱绕弯子的人。居叔在时,倘若要他济世救人,就不会拐弯抹角地和他说什么‘将心比心、人皆有老父’。”

他好像只是顺口一提与孟是妆有关的趣事。

卞红秋却会意地停下了动作。

六郎心道,这就是和九九八十一条肚肠的人打交道要做的事。

和彼此之间的交情都没关系。

他们就是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好像太过直白的要么是铺垫,要么是陷阱,总之有话都不肯直说。他阿兄也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爱动脑子,不爱这样说话做事;除此之外,也就漆将军那个棒槌能绝杀所有把话藏着掖着说的人了。

六郎把自己被卞红秋折皱的衣领翻回去,“我当初在黄雀洲遇险为阿兄所救,他本不肯带着我。”他发出一道相当干巴的哀叹,“唉,我不敢纠缠,谁料捧着碗做了三天乞丐,每天都遇上阿兄,他心软,居叔也心软,只好把我捡回去了。”

卞红秋居高临下地撩起眼皮看他,心说这是不敢纠缠吗?

这简直是不择手段。

想到这儿,他明白过来六郎想说什么了。

六郎仿佛不知道自己在戳他心窝子:“不妨事的,殿下。其实你和阿兄缘分一场,日日相处,如同梁王府中众兄弟姐妹一般,到时也与他是个异性兄弟了,没有比这更近的关系了吧?”他谨慎地踏了一只脚出房门,“我阿兄这些年身边也没个体贴人,殿下若真有心,不管是男是女为他安排一个,人生苦短,我也劝阿兄接受殿下的好意。”

卞红秋心口一堵,想撸起袖子揍得这小孩屁股开花。

他阴着脸,“六郎,过来。”

六郎傻了才过去,一溜烟人就跑了。

孟是妆这一醒,后面的恢复就日渐快了起来。刚开始三五日睁不了几回眼,也没法开口说话,对着在自己榻边自言自语的卞红秋保持了一概的漠视——无他,卞红秋实在太吵了。这间屋子来来回回只有三个人在转,周先生向来只看诊不说废话,六郎和他说一说今日天气如何、做了什么事,就会安静地捧着书读。

而卞红秋,这个大忙人中的大忙人,或许一两日都看不见人,或许深更半夜他被后背上的伤唤醒时,能看见此人鬼魂般点灯坐在窗下,可能不到天亮就离去,可能又有一整日不用出门,便举着梁王府那些机密折子,边批注边拣些有意思的事和他说。

孟是妆相当不自在。

他在能开口说话的时候问过周先生,他什么时候可以挪动走。

当然,就他“医者自医”,他觉得自己能睁开眼时,六郎就该带他回仁济堂了。

不过周先生没松口,同他论起自己的伤时声音严肃低沉,叫他不要顺着自己的心情儿戏。

孟是妆只好慢慢地等自己拖后腿的身体恢复。他想着,反正这伤也算是给梁王挡了一下,他又不是无功受禄,没什么好待不下去——这个理由没支撑他两天。

这日午后,六郎去看望李明河,周先生往黄雀洲内西境军暂时驻扎地去照顾伤员。

孟是妆不是能长久瘫在床上等别人照顾的,察觉到院中无人后,他十分大方地给自己放了风,觉得自己可以在小院中走一走。他慢腾腾地从床上挪起来,腰间的疼痛让他大汗淋漓地与床榻拉扯了快半个时辰。

他在屋内没找到拐棍,干脆扶着圈椅一点点挪出去。

如今早春时节正要过去,黄雀洲许多人家府邸中栽的木兰花悄无声息地凋谢。此处是黄雀洲中一个守备的私人府邸,现在被梁王殿下征来做临时的梁王府。主院之中,木兰花随风静静落下,而院墙之后,海棠已经染上了颜色。

想来此家从前主人颇好风雅。

孟是妆挪到院中的石凳上,扶着腰缓了好半晌。总算腰部褪去疼痛后,肋间和后心处的伤又折腾起来了。他咬着牙闭眼缓了一会儿,面对满院落花,觉得自己和这些花也没什么区别,时辰一到,自然入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醒过来了。

他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初那股在素剑山上“宁死不屈”的骨气。

曾经他从不会费心去看人间花开花落,因为他觉得无趣,更想不到什么人这样清闲,能为一朵花绽开高兴、为一朵花谢去而落泪。

直到他与老居下江南。

他还是如道海城码头上的那两日一样,早出晚归,一身疲惫地回居所。有一日,老居突发奇想,叫孟是妆为他摘一束能常青的花。哪有这样的花?花要应季才能开。他只好每几日花十文钱去花街上买,未免花枯萎得太快他要多花钱,每天不管多晚归,都要分神去照顾花。

后来出门时,也记得把花搬去有日头但不强烈的地方。

老居说想看花,那就只是看,是死是活他不管。

孟是妆骂骂咧咧,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还折腾这种事。但一日日下来,好像真从中品出点儿乐趣,忙碌一日的晚归都不觉疲惫。有回被老居逮到他对着一朵起死回生的花傻笑,老居就对他说:“阿是,倘若这一生别的事都无能为力,但能亲眼见一朵花开,也不枉此生了。”

他的病拖拖拉拉不见好,孟是妆对“生死”之类的字眼很忌讳,一听他提就不愿吭声,那次也一样。如今,无心无力的人变成了孟是妆自己,他不想去身临其境老居最后的日子,究竟是想解脱多一点,还是想多陪他一些时日。

不管事实如何,这个过程会让他痛苦。

可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小院中,清楚地明白老居想告诉他的是什么道理。

不过他很难做到。

人世间中的人形形色色,有些人脚踏实地、知足常乐,日升月落都能高兴;有些人不甘平凡,总觉得得轰轰烈烈才够意思。

孟是妆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被逼着做了第二种人,现在要俯身去细嗅蔷薇,既觉乏味又费力。

他越想越茫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卞红秋甲胄未取,刚进院落就看见孟是妆面若金纸、衣衫单薄地坐在风中,他眉头一蹙正要过去,一阵狂风大作,漫天飞舞的木兰花里,孟是妆纹丝不动地继续发呆。他突然止住了脚步,反身退出去,在一墙之隔、于风中摇曳的海棠树上折了一朵最挺拔的。

然后,他迎着孟是妆空洞的眼神走过去,在孟是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抽出孟是妆脑后的木兰花发簪,用这枝娇艳的花枝来替代。

孟是妆等人都把事做完了,才回神往后微仰身子,拉开了点儿距离。

他艰难伸手去摸,摸出是一枝还很鲜嫩的花,当即面色古怪地问:“你做什么?”

卞红秋方才去西城门遛了一趟境西王留下迟迟不肯走的人,浑身血气未散,应和着孟是妆的动作,也后退了两步,然后弯着眼笑。

他说:“聊赠一枝春。”

[托腮]明天上班[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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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挑灯看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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