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的冬日，昼短夜长。未央宫即使烧着地龙，依旧驱不散那透骨而来的寒意。
慕容烬并未限制萧衍在未央宫内的行动，却也未曾给予他任何名分。宫人们表面恭敬，称一声“公子”，眼底却难掩轻蔑与好奇。这位敌国太子，以如此不堪的身份入住帝王寝宫，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与谈资。
萧衍安分守己。他每日大多待在暖阁临窗的软榻上，或是翻阅慕容烬允许他看的、无关紧要的北燕典籍，或是静静望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庭园。他吃得很少，身形愈发清瘦，宽大的袍服穿在身上，更显得空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那份沉默的、逆来顺受的脆弱，渐渐成了未央宫一道固定的风景。
慕容烬政务繁忙，并非夜夜都来。他来时，常带着一身酒气或寒露，有时是朝堂纷争后的余怒，有时是征伐决策前的亢奋。无论何种心情，他对待萧衍的方式都简单直接——占有、征服、宣泄。
萧衍始终是那副模样。初始时会瑟缩、会隐忍地落泪，在慕容烬粗暴的对待下破碎呻吟，如同风雨中飘摇的花。而在风暴平息后，又会展现出一种驯顺的、依赖的姿态，会用沙哑的声音软软地回应慕容烬偶尔兴起的问话，会在慕容烬留宿时，无意识地靠向热源，仿佛雏鸟归巢。
这种转变，微妙而自然。慕容烬起初带着审视，但久而久之，在绝对的武力掌控和日复一日的“温顺”侵蚀下，那点戒心似乎也渐渐被一种习以为常的掌控感所替代。他开始习惯在疲惫时，揉按萧衍柔韧的腰肢，听他压抑的轻哼；习惯在清晨醒来时，看到那张惊世容颜近在咫尺，带着沉睡中的无害。
这一日，慕容烬下朝颇早，心情似乎不错。他踏入暖阁时，正见萧衍蜷在软榻上，对着棋盘发呆。那是一副未完的残局，黑白子交错，杀机四伏。
“会下棋？”慕容烬解下大氅，随手丢给内侍，走到榻边。
萧衍似乎被惊到，慌忙欲起身行礼，却被慕容烬按住了肩膀。“坐着。”他自己则在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棋盘上，“南梁棋风绵软，善于布局，却失于魄力，往往困守一隅，难堪大用。”语气中带着北燕铁骑固有的、对文弱南人的鄙夷。
萧衍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轻声道：“陛下说的是。南梁……确无北燕横扫**之气概。”他指尖捏着一枚温润的白子，无意识地摩挲着。
慕容烬看他这副模样，忽然起了兴致：“陪朕下一局。”他执黑先行，落子天元，霸道尽显。
萧衍执白，应对得小心翼翼，甚至显得有些笨拙。每每慕容烬攻势一起，他便似难以招架，棋子落得犹豫不决，总在最后关头才勉强化解，局面岌岌可危。
慕容烬下得颇为畅快，这种完全掌控局面的感觉，与在战场上、朝堂上无异。他一边落子，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少时曾师从南梁棋圣顾清源？”
萧衍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僵，随即放松，声音依旧温顺：“是……但臣资质愚钝，未得老师真传，只会些皮毛，让陛下见笑了。”说话间，他落下白子，位置看似寻常，却恰好补上了边角一个细微的漏洞，让黑棋的强势进攻未能竟全功。
慕容烬眸光微闪，看了他一眼，却见对方仍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手只是误打误撞。他不动声色，继续进攻。
棋至中盘，黑棋大势已成，白棋左支右绌，败象已露。
慕容烬志得意满，一子落下，彻底斩断白棋大龙，笑道：“看来南梁明珠，不仅战场上不堪一击，这棋枰之上，亦非朕之敌手。”
萧衍望着棋盘，脸色白了白，眼中适时的涌上几分羞愧和黯然，低声道：“陛下神武，臣……望尘莫及。”他放下手中棋子，姿态谦卑。
慕容烬大笑，伸手过去，用指节抬起他的下巴：“输了棋，该如何罚？”
萧衍睫羽轻颤，脸颊微红，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声音细若蚊呐：“但凭陛下……处置。”
这含羞带怯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慕容烬。他正欲将人拉入怀中，内侍却在门外高声禀报，有紧急军情。
慕容烬眉头一皱，兴致被打断，有些不悦，但军务为重。他起身，拍了拍萧衍的脸颊：“今晚等朕。”
说罢，便大步离去。
暖阁内重归寂静。萧衍独自坐在棋盘前，许久未动。
他脸上的红晕和怯懦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他伸出手，指尖拂过棋盘上那看似必死的白子大龙。
若方才，他不露痕迹地放弃边角三子，转而在此处强行开劫，黑棋看似稳固的攻势便会出现一丝裂缝，胜负，犹未可知。
示敌以弱，藏锋于钝。
慕容烬只看到了南梁的“绵软”与“不堪一击”，却未必看得透这绵软之下，可能隐藏的、以退为进的杀机。
他缓缓收拢棋盘上的白子，一枚一枚，放入棋罐。玉石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
这未央宫，何尝不是一副更大的棋局？而他，这颗看似卑微的棋子，落子无声。
只是不知，那位自以为执棋者的北燕雄主，何时才会发现，这盘棋，从不是他一人说了算。
萧衍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轻呷一口。茶是北燕的浓酽之物，苦涩异常，远不如南梁的清茶甘醇。
但他需要这苦涩，来提醒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来。
他放下茶盏，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越过宫墙，望向南方的天际。
那里，是他的故国，是他必须夺回的一切。
而慕容烬，是他通往那个目标的，最危险，也是唯一的路。
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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