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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御前惊鸿(上)

时间在藏书阁的尘埃与寂静中,又滑过了几日。陈太监那句关于清理三楼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表面便重归平静,再无下文。林微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却始终紧绷着,她不敢有丝毫松懈,每日依旧兢兢业业地整理着甲字库的书籍,同时将更多的心力用于消化、记忆那本《宫苑拾遗》中的内容,并将之与日常观察到的宫廷路径、岗哨相互印证。

这日清晨,天色微熹,林微照例在院中井边打水。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她正准备返回阁楼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却见陈太监拄着那把仿佛与他融为一体的扫帚,慢悠悠地踱了过来,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今日不必整理书卷了。”他声音干涩,如同秋日踩过落叶,“库房里存着几件前朝留下的青铜器皿,蒙尘已久,需得仔细清理。你随杂家去御花园附近的库房,领取些专用的清拭工具和药水。”

御花园?

林微心中猛地一跳。那是宫廷的核心区域,是帝后妃嫔游幸之所,充斥着无形的规矩与森严的等级,绝非她这等身份低微的宫女平日能够踏足之地。陈太监此举,是单纯的例行公事,还是……有意为之的试探,或是安排?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不敢显露分毫,只是依循着这些时日养成的恭顺习惯,垂首应道:“是,陈公公。”

跟在陈太监那佝偻而缓慢的身影后,林微第一次真正走出了藏书阁那片被遗忘的天地。穿过数道有侍卫肃立、需要核验腰牌的宫门,行走在宽阔平整、以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一种与藏书阁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权力与秩序的气息,庄严肃穆,无形却又无处不在。

两旁是巍峨高耸的朱红宫墙,墙头覆盖着在晨曦下流淌着金光的琉璃瓦。往来宫人太监皆步履匆匆,神色恭谨,即便见到陈太监这般品级不高的老宦官,虽不行大礼,却也无人上前盘问阻拦。藏书阁,似乎是一个被默许的“清净”之地,无人愿意过多沾染。

越靠近御花园,景致便越发玲珑精致。奇石罗列,叠成意趣横生的假山;曲径通幽,引向碧波荡漾的池水;亭台楼阁点缀其间,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无处不彰显着皇家的极致奢华与审美意趣。空气中飘散着馥郁的百花香气与清雅的檀香,与藏书阁那陈腐的纸墨气息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微低眉顺眼,目光规规矩矩地落在自己脚前三尺之地,不敢左顾右盼,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她的眼角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地扫描着周围的环境、路径的走向、关键建筑物的位置,以及偶尔遇到的、那些衣着锦绣、气度不凡的宫人。她在心中飞速地绘制、修正着脑海中的宫廷地图,并与《宫苑拾遗》中的记载相互印证、补充。

陈太监带着她并未进入御花园的主体区域,而是在其外围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处存放园艺工具和各类杂物的库房。与管理库房的小太监低声交涉,领取了所需的毛刷、棉布、特制药水等物后,陈太监却并未立即带着林微返回。

他提着那包工具,步履蹒跚地走向不远处一座倚着假山、半悬于水面之上的精致凉亭。那凉亭位置极佳,既可览园中之景,又因假山与树木的遮掩,显得颇为僻静。

“杂家有些乏了,去那边歇歇脚。”陈太监头也不回,声音飘来,“你在此等候,莫要乱走,仔细冲撞了贵人。”

说完,他竟真的走入凉亭,寻了个背阴的石凳坐下,将工具包放在脚边,然后便阖上双眼,如同入定老僧般,不再理会外界。

林微提着略显沉重的工具篮,独自站在库房外的角落里,心中疑窦丛生,警铃大作。陈太监的行为处处透着古怪。将她带到这毗邻御花园核心区域的地方,领取了工具,却又不急着回去干活,反而让她在此“等候”?这“莫要乱走”的吩咐,听起来是约束,但结合此地环境,又像是一种……放任?

她不敢怠慢,谨守着宫规,垂首敛目,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剪影,钉在原地。然而,她的全部感官却在瞬间提升至最敏锐的状态。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声响,鼻尖分辨着空气中混杂的每一种气味。

起初,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鸟鸣,以及水波轻拍岸石的汩汩声。

但很快,一阵极轻微的、带着特殊韵律的脚步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品质极高的龙涎香气,从凉亭另一侧的假山小径传来。那脚步声沉稳、从容,每一步的间隔都几乎一致,显示出主人极强的自制力与内在的威仪。

紧接着,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此局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杀机。黑子于此处隐忍退让,非是怯懦,乃是诱敌深入,已将白子大半生机悄然断绝。为君者,有时便需如此,隐忍不发,以待时机,一击必中。”

陛下!

林微的心脏在瞬间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是皇帝!当今天子萧景琰!他正在此处,与人对弈!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仿佛稍重一点,便会惊扰圣驾,招致灭顶之灾。她万万没有想到,陈太监所谓的“歇脚”,竟会将她置于如此接近帝国权力核心的漩涡边缘!

凉亭那边的对话在继续。主要是皇帝在点评棋局,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言语间透出的不仅是棋艺,更是对权谋、人心、乃至治国之道的深刻洞察与冷酷运用。每一步分析,都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剥开棋局表象,直指内里关乎生死存亡的算计。

林微屏息凝神,不由自主地被这声音吸引。那冷静到近乎无情的逻辑,缜密如罗网般的推演,让她这个习惯了在法律条文和证据链中寻找逻辑的法学生,都感到一种智力上的强烈震撼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这不同于书本上的死知识,这是活生生的、运转在权力顶端的智慧。

她忍不住在脑海中,根据皇帝的描述,模拟起那盘棋局。黑子布局深远,隐忍狠辣……白子看似被逼入绝境,左右支绌……但,绝境之中,真的没有丝毫缝隙吗?

就在这时,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困扰与探寻:

“……然,白子当真已无路可退?朕观此处,似乎尚有一线迂回之机,只是……落子何处,方能盘活全局,一时难以窥破关窍。”

机会!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暗夜中劈开混沌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林微的脑海!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可能打破她目前困境、跃入权力视野的契机!但同样,这也是一场以性命为注的豪赌!一旦言辞不当,见解浅薄,或者仅仅是“惊扰圣驾”这个罪名,就足以让她立刻被拖下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深宫之中。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去,还是不去?赌,还是不赌?

电光石火之间,求生的本能、对现状的隐忍不甘、蛰伏已久亟待破土的锋芒、以及内心深处那股渴望与强者对话的冲动,最终压倒了对未知风险的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狂乱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清晰、稳定,却又带着宫女应有的惶恐与卑微,朝着凉亭的方向,缓缓说道:

“奴婢……奴婢愚见,白子若……若毅然弃此三路边角‘实地’,转而凝聚全力,直刺天元左侧黑棋外势与腹地衔接之薄弱处,或可……或可引发连环劫争,搅乱全局,争得一线喘息之机。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时间凝固,万物失声。

风停了,鸟雀噤声,连池水的流动都似乎停滞。

林微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锐利如冰锥、沉重如山岳的目光,瞬间穿透了凉亭的阻隔,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那目光带着帝王独有的审视与威压,仿佛能剥开皮囊,直窥灵魂深处,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逆流,四肢冰冷僵硬。

她立刻深深地低下头,提着篮子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是青云梯,还是断头台?

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

“你,过来。”

林微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起。她稳了稳微微发颤的膝盖,将工具篮轻轻放在脚边,然后低着头,迈着尽可能恭谨而平稳的步子,绕过假山,走向那座此刻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压力的凉亭。

亭中,一身玄色绣金常服的年轻帝王端坐在石凳上,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如刀削斧劈,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正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深邃得如同寒潭,不见其底,却仿佛能倒映出人心底最细微的波动。他对面,坐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须发皆白的老臣,此刻正满脸惊诧与审视地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突然闯入的小宫女。

石桌上,一副晶莹剔透的玉石棋盘陈列,黑白棋子纠缠厮杀,局势果然如皇帝所言,白子被黑子的大势团团围困,岌岌可危,看似回天乏术。

林微走到亭外石阶下,便毫不犹豫地跪伏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凉的石板:“奴婢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奴婢方才妄言,干渎圣听,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皇帝没有立刻叫她起身,那两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依旧在她卑微伏地的身影上流转,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审视与考量。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无波:

“抬起头来。”

林微依言,缓缓抬起头,但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视着地面,不敢与天颜直视。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有形之物,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着她的样貌、神态,以及那看似恭顺外表下隐藏的真实。

“你方才所言,‘置之死地而后生’,”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轻微的“笃笃”声,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亭中显得格外清晰,“仔细分说。”

“是,陛下。”林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杂念摒弃,将全部心神凝聚于棋局推演之上。她用尽量简洁、清晰,逻辑层次分明的语言解释道:“陛下明鉴,黑子布局深远,外势雄厚,确已占尽先机。白子若循常理,于三路挣扎求活,无异于困兽之斗,最终难逃被黑子凭借厚势逐步蚕食之局。但若白子能毅然舍弃这三路看似重要、实则已成累赘的‘实地’,集中所有残存力量,不计代价,直刺天元左侧黑棋外势与中腹连接之处——”

她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后续十数步乃至数十步可能的变化,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异常的笃定:“——此处乃是黑棋因贪恋外围利益而构筑的、看似坚固实则最为薄弱的‘势’之核心。白子在此处强行开劫,并非为了劫胜,而是为了制造混乱,打乱黑子的步调。此劫一起,必然牵连甚广,全局皆动。黑子若应劫,则其苦心经营的外势必然受损,白子可于乱中寻觅生机;黑子若不应,则白子可借此机会在中腹形成新的势力,彻底颠覆当前格局。此乃险招,亦是绝境中唯一的……变数之招。”

她将一招看似送死、毫无道理的棋,层层剖析,指出了其中蕴含的、足以颠覆全局的战术可能性和战略意图。她的分析并非天马行空,而是建立在严密的逻辑推演和对棋局整体结构的深刻理解之上。

皇帝听着,眸中的神色渐渐发生了变化。最初的冷厉和审视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浓的惊讶、深思,以及……一丝被挑起的、纯粹智力上的浓厚兴趣。

他并未完全赞同她的说法,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几个关键点虚按,眉头微蹙,显然在脑海中激烈地模拟、验证着她的思路。一旁的老臣也早已收起了惊诧,捋着胡须,目光在棋盘和林微之间来回移动,面露凝重与思索。

凉亭中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的死寂截然不同,充满了思维碰撞、权衡利弊的无声激荡。

林微跪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膝盖传来刺痛,但她浑然不觉。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也能感觉到背后沁出的、被风一吹便冰凉的冷汗。她知道,自己赌对了最关键的第一步。皇帝没有因她的冒犯而震怒,反而对她的见解产生了真正的、饶有兴味的关注。

然而,她更清楚,这只是风暴眼的暂时平静。天威难测,接下来的问题,才是真正的考验。

果然,皇帝将目光从变幻莫测的棋局上移开,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锐利,仿佛要剥开她身上那层卑微官女的伪装,直视其下隐藏的、与身份截然不符的灵魂。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微的心上,“在哪一司当差?”

终极的问题,来了。

林微的心脏再次骤然收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该如何回答?如实禀报藏书阁?一个整日与尘埃为伍的低等宫女,为何会懂得这些连朝中老臣都一时难以窥破的棋局奥妙?这本身就极不合理,足以引来最深的怀疑。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最终,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方式——部分坦诚。

她再次俯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提及过往而不愿回首的艰涩:“回陛下,奴婢……奴婢名叫林微。原在……浣衣局当差。因前些时日……不慎受伤,承蒙王公公体恤,暂时调往……藏书阁做些整理书卷的杂役。”

她刻意模糊了“受伤”的原因和过程,重点突出了“浣衣局”的卑微出身和“藏书阁”的清冷现状,试图营造一个因缘际会、略有见识却依旧身处底层的形象。

“浣衣局?藏书阁?”皇帝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地方,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微微眯起,打量她的目光更加锐利了几分。一个浣衣局出身的宫女,能有这般见识?这简直比棋局本身更令人感到意外。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在一旁,仿佛背景般存在的随侍太监上前一步,在皇帝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似乎在确认林微的身份信息。

皇帝听完,目光重新落回林微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哦?整理书卷……看来,藏书阁倒是个能让人长见识的地方。”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让林微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皇帝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或者说,并不认为她的见识仅仅来源于藏书阁的杂役工作。

然而,皇帝并未继续深究此事,而是话锋陡然一转,问出了一个更加犀利,直指核心的问题:

“观你谈吐思路,不似寻常宫人。你,入宫前,读过书?”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林微最大的秘密和软肋。她来自另一个世界,拥有着这个时代宫女绝不可能拥有的知识结构和思维方式。这才是她所有异常表现的根本原因。

亭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连那位老臣也放下了捋须的手,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微,等待着她的回答。

林微的额头,一滴冷汗,终于不受控制地,沿着她的鬓角,缓缓滑落。她该如何解释这无法解释的一切?

而更让她感到如芒在背的是,在她眼角的余光极限处,那个原本应该在凉亭另一侧闭目养神的陈太监,此刻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无声地站在了不远处一棵古松的阴影下。

他依旧佝偻着背,双手揣在袖中,但那双向来浑浊淡漠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清明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清晰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平静无波,却又仿佛洞悉了一切。

他果然……是故意的!他将她引至此地,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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