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天意昏沉。
一家客栈开在荒无人烟的黄沙路上,周围全无人家。
斥青和问悬一路奔波,眼瞧着就快到达魔界,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挡住了脚步。
问悬站在屋檐下,拍拍身上的雨滴,嘟囔着抱怨:“这雨说下就下,真没眼力见儿。”
斥青看了眼天色,估计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遂抬脚走进了客栈里。
靠在账台边上昏昏欲睡的店小二被斥青轻叩桌案的声音惊醒,刷地扬起头,胡乱抹了把脸,迷迷糊糊间睁开眼,见身前站着位妙龄女子,眼睛一亮,伸手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笑着开口问道。
“姑娘可是要住店?”
斥青点了点头,拿出几串铜板递到桌上:“烦请给我开一间上房,再拿些热乎吃的。”
店小二殷勤答应,很快就从后厨端来了热乎乎的汤面。
站在门口的问悬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碗,大手握着碗身,轻吹滚烫的热面。
“你怎么只要了一间房,咱们可是两个人。”
斥青把第三个空碗放下,瞥了眼对面细嚼慢咽的男人。
“你算人吗?”
这话说的,还真将问悬堵得无言以对。
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招笑,斥青挑眉压住上扬的嘴角,轻咳一声,开口道。
“反正你可以寄居在挂坠里,再开一间屋子岂不是浪费。”女孩的语气佯装严肃正经,“毕竟咱们还有很多路要走,银子还是要省着点花。”
问悬听出了她话里的调侃,无语地瞪了斥青一眼,往嘴里塞了口面。
一炷香后,桌上的碗已经叠得高高一摞。
问悬揉着满满当当的肚子,靠在窗边,问:“对了,你还没说咱们为什么要去魔界。”他有些好奇地凑近桌子,“你们这些正派宗门不是向来和魔道中人不对付吗?”
斥青长眉轻挑:“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被困住千年,一直在逝春村压根没出来过吗?难不成你还在那儿遇见过修士?”
问悬被她问得一愣,直起身子困惑地摇了摇头。
“对啊,我怎么知道,除了你以外,我又没见过其他修道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轰隆——”,外头忽然打了个响雷,问悬的思绪被打断,紧接着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掌柜的,要两碗酸汤面。”
一个粉衫女人收伞迈进客栈,屋外风雨大作,她身上却没沾上丝毫雨点。
斥青从窗户往外探去,只见门口放了抬华丽车驾,上面的丝绸在雨中仍旧飘扬,一缕幽香从中缓缓飘入屋内,客栈仿佛成了花房。
店小二瞧见来人,神色一紧,立刻上前迎接。
“梳海大人,您今日怎么有空来了!快里面请!”
被叫梳海的粉衣女人摆了摆手:“不用,给我做两碗酸汤面,我直接带走,记得多放些辣,动作快些。”
店小二没敢耽误,一会儿的功夫就利索地提了两个食盒出来。
粉衣女子接过东西,转身就走。
“钱放柜台上了。”
雨幕中传来句模糊朦胧的声音,斥青转头朝账台瞥了眼,一个亮闪闪的银锭子正被店小二拿起。
真是财大气粗。
斥青起身走到账台边,向年轻的店小二打听。
“店伙计,刚才那人是谁啊?看着不像寻常人。”
低头理账的店小二放下数好的银子,关上抽屉,抬头对上斥青的眼睛,顿了顿,道:“我瞧姑娘面生,想来也不知道咱这小店挨着什么地方。”
说到这儿,店小二压低了声音,“姑娘可要记住了,刚才那人是魔君裁襄的护法,名梳海,一贯喜欢乘着轿撵出行。”
斥青双眼轻瞪,捂住嘴巴,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魔君?就是那个传闻里青面獠牙的大恶人吗?”
店小二却摆手摇头,“这倒不是,我虽没见过魔君,但我东家与之相熟,我听他说过,魔君是个脾性亲和的女子。”
“既然脾性温和,你又怎么好像如临大敌一般?”
店小二轻叹了口气,说:“姑娘有所不知,魔君或许没什么脾气,但这位护法大人脾气可不小,动辄打杀人的事情没少干。我虽没亲眼见过,但这位玉面罗刹的威名还是足以吓人啊。”
斥青笑了笑,“是吗?可我瞧着她模样动人,浑身还散着香气,并不似你说的那样,是个修罗女啊?”
“姑娘可别被她的脸骗了,这段日子她在城口巡视,听说抓住了几个偷偷潜入的人,结果竟被她当场杀死,尸体还被她用作了花肥。”
店小二紧皱眉头,说着打了个哆嗦,好像自己也被埋进土里做了花肥,脸色发白,没再和斥青多说,扭头到后厨收拾去了。
问悬撑着头,衣袖滑落,露出半截灰白色胳膊。
斥青坐回凳子上凝神思索,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她回神。
他耷拉着眼皮,余光瞅向斥青晶亮的眼睛。
“打听出什么来了?”
斥青挑眉一笑,愉悦开口:“看来咱俩运气不错。”
*
昼夜交叠,是为魔界。
堂皇幽深的魔宫之中,一个身着绯红寝衣的青年长发微湿,从雾气朦胧的地池中赤脚走出,一手掀开碧玉叮当的帘幕,露出张艳鬼似的好模样。
青年眼角被蒸腾得水色潋滟,唇角鲜红,活像是刚吃了人的妖精。偏偏脸蛋白净,将整个人衬得无辜天真,又阴森鬼噩。
青年走了没两步,察觉几分不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卧榻,一个惹人厌的女人正姿态闲适地躺在上面。
老天不开眼,怎么这么快就让这个祸害回来了。
他原本舒展的眉眼轻皱,启唇出声讽刺。
“怎么,我们魔界的魔君大人已经沦落到此番地步,连自己的寝宫都没了,竟要蜗居在别人的榻上?”
女人被他从睡梦中吵醒,一脸睡意惺忪地睁开眼,只见身前站着个熟悉又陌生的俊俏男人。
她半沉浸在自己的睡梦里,还以为自己在人世的京城里,面前的是对她献殷勤的漂亮小书生。女人像往常一样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书生的小脸。
“听话,待我睡醒了再与你玩乐。”
说完,她又闭上半眯的眼睛,困倦地睡了过去。留下一脸震惊的青年愣在原地。
他被当成供其享乐的花楼男人了?
真是离谱至极。
他旋即恼羞成怒般把女人喊醒拉起来,指着女人的脸,嘴巴张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骂她。
憋了老半天,终于挤出四个字来。
“简直荒唐!”
“裁襄,你看清楚我是谁,这是哪儿!”
名唤裁襄的女人终于被迫醒来,和青年大眼瞪小眼。
她先是一脸懵,直到青年眼睛里的怒火都要化为实质,她被瞪得回神,扫了一眼四周,方才后知后觉开口。
“司阑?我怎么在你这儿?”
青年见她总算清醒,面带无语地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既然醒了就赶紧走,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闻言,裁襄凤眼一转,假笑两声,习以为常地跟青年呛了起来。
“碍眼?多年不见,司大领主肚量怎么还这般小,一点不讲同僚情。不过是睡了下这石榻,左右你又不常用,若让外人知晓,岂不惹人笑话?”
“谁同你有情?”
见司阑气得不行,裁襄没再多说什么,心情颇好地抱着还在睡的灵宠灌灌大步离开。
灌灌是她外出收服的灵兽,想来是因为不熟悉魔宫构造,才误闯进了这小子屋里。
她被尊主外派到人间盯着动荡结界多年,如今回到魔宫,一时间还真有些分不清自己该往哪儿走。直到看见一块黑底红字的巨大落石,才终于找回自己寝宫的记忆。
“大人!”
裁襄循声往身后看去,梳海正好提着食盒走进昙罗园。
裁襄穿着一身红衣,快和园子里的花融为一体,梳海把这幅景象看在眼里,在心中暗自夸赞自己的才智——果然,魔君大人和鲜红艳丽的蔷薇花实乃绝配。
……
昙罗宫里,裁襄换了身宽松衣袍,坐到花香弥漫的桌前,手里拿着梳海特意为她准备的酸汤面,热气升腾,将她眼尾蒸出一片红。
在客栈里满身厉色的女人此刻眉目分外柔和,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看着自己生命中的灯塔——裁襄的确是照清她人生的灯塔,如果不是裁襄,或许她早就死在了十六岁,死在众人欢喜,独她痛苦的喜轿上,死在了那年鼓敲锣响的喧哗里。
与那些所谓亲人恩断义绝后,她得以逃离高高红墙,保留自己狠辣的脾性,跟着裁襄进入了强者为尊的魔界。
她满含期待地注视着裁襄,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大人,你这次回来,应该就不走了吧?”
“嗯,人间的结界已多年未曾出过岔子,日后就不用我亲自看守了。”
闻言,梳海的一双杏仁眼瞬间亮了几分,嘴角暗自上扬几分。
裁襄半眯着眼,揉了揉额角以缓疲乏:“梳海,我不在的这些年,魔界可还太平?”
梳海按灭了纱帘边上的水晶灯,点点头:“这些年还算太平,虽说您和尊主不在魔界,但毕竟有玄霄宫的那位守着,底下人也不敢闹出什么大动静。”
裁襄已然昏昏欲睡,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一路奔波下实在疲累,她此刻躺在自己宫殿里久违的狐皮榻上,不消多时就沉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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