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岸边的一片较为平整的土地上,建起了一排用棚子搭的看台,四面可以遮风,还可以避免人群的目光,又独得高处观潮的美景。
富人们都纷纷抢着租这些帐篷,于氏夫妇来的晚了,只租到了最边上的一个看台,翠萍正坐在看台上,却并不欣赏浪潮,她看向人群,急切找着于娉婷的身影。
翠萍看见小丫鬟秋香在下面晕头转向找着,便对她喊着,“秋香,我刚刚好像看到久时了,你去那边看看。”秋香于是急急地向西岸边挤去。
一个大浪打过来,大家急急往后退,于娉婷此刻已经坐在久时的手臂上,久时一只手臂给她坐着,一只挡开后退的人群,正挣扎间,浪又退了,人们又齐齐向前跑去,于娉婷和久时被推到一边,于娉婷笑着滑了下来。
她拿着袖子给久时擦脸,她仰头盯着久时,久时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睛,睫毛长长的,水雾聚集在他的睫毛上,让他的眼睛湿漉漉的,久时的鼻子也滑滑的,于娉婷的手指头从他的山根勾下来,一下子便滑到了鼻尖。
久时的鼻子不长,长得倒挺高,侧面看过去,像一道横空被截断的小山峰,久时的短人中让他的脸看上去还很稚气,他一双嘴唇轻抿着,于娉婷鬼使神差垫起脚尖凑上去亲了他一口,于娉婷的个头差了久时一大截,便只亲到了他的下巴,久时以为她是要说什么话,够不到他耳朵,于是俯低一点去听,于娉婷抓住机会,吧唧一下及亲到他的嘴唇上,久时的耳朵腾的一下就红了。
一步开外的秋香捂住嘴巴,喊了一句,“小姐!”久时看向秋香,看到秋香身边正好挤着玉秀,四只眼睛一起看向他们,一脸惊讶的样子,久时把于娉婷推给秋香就去拉玉秀,玉秀看他跑过来,扭头就走。玉秀经常出门去嫂子家做活,一走就是好几公里,玉秀那快步如飞的腿此刻却没有快多少,久时小跑了几步就赶上了。
久时拉着玉秀说,“玉秀,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玉秀不理他,久时说,“于娉婷她还小,她从小跟我玩惯了,她不知道男女有别。玉秀你相信我,刚刚只是意外。”
玉秀看了他一眼,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现在更跑得歪向一边,玉秀伸出手要给他整理头发,久时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下,玉秀笑着说,“你很在意我误会是不是?算了,你说不是就不是。久哥,我相信你,可你千万不要骗我,哪怕你觉得骗我是为了我好。”
久时安抚了玉秀,把她送回了家。刘玉秀有个哥哥叫刘保,小时候父母忙,玉秀几乎是他带大的,他对妹妹的婚事很上心,他看到有陌生男人送玉秀回来,差点打了久时,玉秀解释了刘保才尴尬得收回了手。刘保一直要请久时进去坐,久时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是茅草和黄泥水堆的房子,一排水沟绕在屋前,几块不规则的长着青斑的石板架在水沟上通向屋里面,久时是毫不留恋地推辞了刘保的热情邀约。
刘保看玉秀心情烦闷,就问玉秀久时是不是欺负她了,玉秀讲了她在江滩上看见久时和别人亲嘴的事,刘保生气起来,玉秀连忙说或许是自己看错了,那里人那么多,嘴巴和嘴巴之间不小心碰到了,应该也是有可能的。刘保听了很不放心,他找了镇上有名的美女林俪芸,打算施展一下美人计,测试一下这位妹婿是不是个好色之徒。
林俪芸人长得漂亮,会识字看书,她的父亲住在上海,她也在上海待过一段时间,后面被家里人带了回金州,她自觉和普通人不一样,为人颇为清高,唯独和刘家兄妹交好,刘保想找她帮忙,俪芸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久时看见俪芸的时候,俪芸穿着一件天青色的短旗袍,一张鹅蛋脸又素又净,两道眉毛弯弯,眼睛柔情似水,久时看着一下子恍了神。玉秀俯在俪芸耳边说话,边说边看久时,不时地微笑着,久时看在眼里,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玉秀拉住久时,“芸姐是我们家的好朋友,我带你跟她认识一下。”
俪芸抱着胳膊打量着久时,“我听说你是在于家伞纺做工的?你做多久了,一个月工钱多少?”
久时没料到这人说话这么直接,他回答道:“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是跟太太小姐一样领月钱的,我出不出工都有,做多久嘛,其实我也不太常做,人手够的话一般也不用我上场。”
玉秀说,“芸姐,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他是管事的,他是管那些人的。”
俪芸笑了,明显不相信的样子,“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还挺有能耐。”
久时说,“我也没有怎么管,更多是老爷交代下去的话,我是按着他说的做罢了。”
玉秀说:“久哥太谦虚了,我是知道的,久哥不仅是于家的管事,他也很有才华,能画一手好画呢。”
久时觉得俪芸眼中那种轻蔑的神色莫名激起了他的好胜欲,他挺起胸膛说,“师傅是说过我画得不错,但我自认为我还要学习。”
俪芸笑着说,“那我给你出个题,你给我画一幅不见日的日落图。”
刘保搓着手,“我们请人家来吃饭,又不是让人家来考试。久时,不要见怪,去里面坐坐,饭菜都准备好了。”
久时站着不动,“我倒不怕考试,只是这不见日的日落图,没有听过有这样画的,你分明是刁难人。”
俪芸说,“你难道没有听过齐白石的画?画牛不见牛,钓鱼不见人,美人图不见美人,无蛙却可闻蛙声。”
久时问,“哪个是齐白石?”
俪芸笑了,“你还说你在这方面有造诣,你连齐白石都不知道。”
玉秀说,“别说久时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也没有知道的,芸姐,这里属你读的书最多,你让让我们,我们这些笨人也要吃饭的。”
在场的人听了都笑了,刘保邀请大家里面坐,刘家一家为了款待久时,准备的饭菜很丰盛,简直像过年一样,俪芸很久没有吃过乳鸽了,看到正中间摆着一盘烤乳鸽,不免食指大动,玉秀和久时也饿了,三个人便坐下来埋头吃着。
玉秀的娘起身给众人倒茶,“吃的腻了,来喝些菊花茶清清肠子。”
俪芸抿了一口,评价道,“清香甘甜,茶汤醇厚,是金丝皇菊吧。”
玉秀的娘拍掌道,“不错,俪芸姑娘是怎么尝出来的?”
俪芸说,“以前在上海有喝过,现在正是菊花最盛的时候,要是能换一套有菊花图案的茶具,再放几盆菊花品赏,那风味就很雅了。”
玉秀的娘笑着说,“那我赶紧上街买几盆菊花去。”
俪芸笑笑,玉秀拦住说,“娘,芸姐跟你开玩笑呢。”
俪芸站起来,拿出自己的帕子给众人看,她说,“你们看看,我帕子上的菊花,是用双面绣的,大家看了都说比真花还真,刘姨也不用出去买了,我把这帕子往墙上一挂,也是赏菊了。”
久时头一次遇见这样雅致的人,一时之间有点怵她,但同时又对她特别好奇,吃饭的时候总是悄悄打量着她,看她吃饭的样子,看她拿着袖子捂住嘴剔牙的样子。最后久时惊讶地发现,这样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仙气的人,吃得还挺多。
吃完饭后久时就说要回去,刘保留住久时,说俪芸也会待久一点,久时心想,她待久一点跟我有什么关系,久时借口家里有事,匆匆走了。
久时对刘家印象挺好,但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想跟刘家退婚,现在反而相处得越来越融洽起来,这今后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和刘玉秀成亲吗?
久时过阵子才听说这顿饭花了不少钱,桌子上的三只乳鸽还是赊账来的,这债主家就是俪芸,她家去年养了几只肉鸽。刘保曾经救过俪芸,俪芸一家没有算鸽子的钱,只是派俪芸来吃了一顿,就当相互抵消了。
久时心里过意不去,一直想着要怎么回报他们,刚好有人送了于老爷一箩筐螃蟹,于娉婷上年吃螃蟹的时候被螃蟹腿蛰肿了上唇,膨起好大一坨,活像一只乌鸦,久时笑话了她半个月,自此以后她就不吃螃蟹了,不仅她不吃,她也不许别人吃。
于是久时就要了这些螃蟹,打算给玉秀家送去,翠萍大方的允了,玉秀家收到这些螃蟹后又邀请久时到刘家吃螃蟹。
翠萍笑着说,“他们拿着我送的东西去款待你,你们一个请了一个还了,就是我这个出力的人什么都没捞到。”
久时说,“太太要是想一起去,刘家也不会拒绝的。”
翠萍咯咯笑,“上次你过去吃一次,他们就紧张成那个样子,我如果去那还不把他们家底都吃穿了。”
老太太说,“久时啊,你这和她还没成婚呢,你老往人家家里跑,这合适吗?”
翠萍说,“娘,现在时代已经不一样了,男女之间已经不兴那么多规矩了。就让他们年轻人玩去,多快乐啊,多好啊。”
于娉婷突然发话了,“那我也要去刘家吃饭。”
久时看她一眼,“你不是不吃螃蟹的吗?”
翠萍说,“对啊,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于娉婷说,“你说让年轻人玩去,我是年轻人。我也要去玩。”
翠萍说,“娉婷,那里对久时来说是好玩,对你来说不好玩的。再说,你不是年轻人,你是小孩子。”
于娉婷闹着要去,老太太说,“都去都去,年轻人去得,小孩子也去得。”
久时于是带着于娉婷去刘家了,刘家已经向邻居那边借了最大的桌子过来,竟然还是坐不下,这次俪芸来了,玉秀的哥哥嫂嫂还有几个孩子也来了,加上玉秀的爹娘,一桌子挤得满满当当,大家都目露精光,盯着桌子上摆着的一只只橘红的大闸蟹。
久时吃得不多,他一直掰蟹肉到于娉婷碗里让她吃,玉秀的娘见了把于娉婷叫到自己身边来,然后把玉秀推到久时身边去,两个人凑这么近坐着有些不好意思,坐着互相没有说话。
久时闷声喝着酒,过一会儿他起身说要去茅厕,刘保带着他去。
两人刚走,玉秀的嫂子就起身给大家敬酒,不知怎的,喝酒的时候竟然洒在俪芸身上,她叫道,“芸妹妹真是对不住了,你看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带着俪芸下去换衣服了,你们接着吃。”
刘保带着久时往房子里处走,夜里虽然暗,但久时也能隐约感觉到茅厕不在这个方向,他按下狐疑跟着刘保走,刘保把他带进一处更暗的屋子里头,然后趁着久时不注意关上了门溜了出去。
久时憋着尿,刚想唤刘保,前面哪里传来吱呀一声,有一盏灯笼飘了进来,屏风后面投过来两个重叠的人影,一个女人说,“芸妹,你在这里换衣服吧,我到门口给你守着。”
另一个女人回道,“有劳嫂子了。”
灯笼似乎已经被放在了桌子上,屏风定定的映着俪芸的影子,久时看见她侧身站着,最明晰的线条是从额头开始,它是一段圆润的弧线,然后到了眉梢处微微跳起,然后往下掉,再往下滑出一道优美的长弧线。
俪芸的鼻子很漂亮,从山根处到她鼻尖处的线条几乎是她整个侧脸中最宜人的部分,就像是在一片平缓的地势中突然出现一座秀美而瑰丽的山峰。
她稍稍转过身子,屏风上的影子抖了抖,久时眼睛追逐的线条也抖了抖,俪芸拖下了外衫,久时看到了更宜人的风景,一陇满月在俪芸的臂弯间若隐若现,久时看着倒吸了一口气。
俪芸一动不动往前看着,似乎是想在虚空中抓住什么东西,接着她叹了一口气,把手伸向腰侧间好像在解上面的带子,久时咳了一声,俪芸愣了一下,她望向屏风后面,问,“谁在那里?”
俪芸的声音并不惊慌,只是语气有一点惊讶,久时又重重咳了一声。
“谁躲在后面,再不出来我就要喊人了啊。”俪芸这么威胁着,语气却透露出一丝愉快。
久时说,“是我何久时,我找茅厕找错地方了,你...你衣服穿好了没有,穿好了我再出去。”
俪芸下一刻就用力把帘子一拉,久时忙捂住眼睛,俪芸却笑了,刘保夫妻开门走了进来,久时不明所以,刘保拍着久时的肩膀,“你小子过关了,我可以放心把妹妹嫁给你了。”
久时看着三人,他忽然明白了过来,他又羞又急,说了一句胡闹就捂着□□跑了出去。刘保在后面喊,“久时,你要上茅厕我带你去啊,这回不骗你。”俪芸和刘保妻子早已撑不住,笑做了一团。
久时方便完回到了座位上,刘保的三个孩子已经在地上为了抢一只已经掉了钳子的大肥蟹滚作一团,玉秀的爹呵斥着他们,玉秀的娘正给娉婷剥蟹肉吃,还拿着帕子仔细擦着娉婷嘴角的蟹黄。
娉婷瞥了久时一眼,显然是对他们四个人突然一起回来感到奇怪。
大家酒足饭饱后,玉秀的娘又拉着众人一起到屋外赏菊花,一行人跑到了院子外,借着烛光掩映看见墙角边孤零零地摆着几盆菊花。
刘保吃饱了饭就开始打哈欠,三个孩子闹着说这里黑漆漆的一点也不好玩,刘保夫妻转身回去了,玉秀的爹说夜里露重,他有风湿他熬不住先回去了,过一会儿玉秀的娘也回去了。
剩下的人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于娉婷看着破落的院子,几盆不像样的菊花突然笑了,这笑有感染力,俪芸也笑了,然后久时也加入了笑声,玉秀本来很不好意思,见大家都笑了,她也一起笑了。
他们都在笑,她停了,他却又笑了,她又被勾得笑了,另外一个人已经停了,看到这一幕又笑了,后来玉秀出来打住说,“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再笑了,我爹娘听见了,还以为我们几个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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