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雨下了小半个小时，周迟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按灭了第二根烟，宋知笠不知道周迟都想了些什么，决心不再追问，推看礼堂门走到周迟的身旁。
“你直接回家吗？”
宣讲会是周五下午，异能局直接给他们俩批了假，宋知笠总觉得现在的氛围有些尴尬，努力找着话题。
周迟挥手散了散自己周围的烟味，哑着嗓子回道：“不了，我回一趟局里。”周迟咳了一声，“盗窃案催得紧，我抓紧把报告交上去。”
宋知笠听后不禁倒吸一口气，他一直很敬佩周迟的工作态度，不管是为了升职挣表现还是这是他一直以来延续的工作习惯，对于宋知笠来说都太拼命了。
雨后的大风吹着落叶满地跑，宋知笠的头发有些长，糊在他眼前有些刺眼，他和周迟一同超校门口走去，要分别的时候宋知笠又讲。
“周迟，你不需要给异能局卖命的。”宋知笠的语气有些无奈。
他比周迟早进异能局，知道在面临升职的时候，不管怎样，异能局都会优先选择异能专员，周迟所做的一些很大概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当然不公平，但周迟既然选择进入这个漩涡，那也别无他法。
“我没有再给谁卖命。”周迟淡定地回复，“我只是喜欢忙一点。”
宋知笠耸耸肩，周迟油盐不进的性格他不是第一天领教，看着校门口的马路绿灯亮起，甩下一句随你便匆匆跑着离开。
周迟想和宋知笠说再见，话还没出口，宋知笠就一溜烟地跑到了马路正中，他只好又把话咽回肚子里，看着宋知笠消失在转角。
那天晚上，周迟加班到十点过，异能局除了值班的人员以外几乎都走光了，他把打印出来的资料装进档案里后，靠在办公椅上发呆。
他的办公室能直接看到宋知笠的工位，座位上的电脑还发着暗暗的蓝光，宋知笠向来是做甩手掌柜习惯了的，几乎每次下班都不会关电脑，周迟朝着工位的方向发呆，想到下午在宣讲会上和宋知笠的对话。
在高中这件事情上，他骗了宋知笠很多次。
他总说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但每天看宋知笠踩点来上班，总能让他想起高中的时候自己在校门口查迟到抓宋知笠的时候，好像还在昨天一样。
周迟的办公桌下摆了一瓶酒，琥珀色的酒液已经少了大半，之前他压力大的时候喜欢抽烟，想克制抽烟喜欢的时候，又开始依赖上了酒精，用一个坏习惯克另外一个。
他伸手把底下的柜门打开，从里面掏出玻璃杯，给自己倒了半满。
今天宋知笠的问题让他陷入回忆，又让他不得不重复一次和宋知笠渐行渐远的时间线。
追溯起来，应该是高一那会儿，那个时候他和宋知笠的关系只能说是不温不火，因为是同桌，排名又挨在一起，所以自然而然地总是容易被拿来比较，每次去办公室面谈的时候总是会被说，自己读书太死板，想要超过宋知笠还需要一点火候。
他心里不服气，所有能被自己利用起来的时间几乎都在写题，宋知笠一般就翘着板凳，把他堆在桌角的卷子翻得乱糟糟，很不理解地问他，至于这么努力吗。
周迟只是回答，他没有很努力，只是学习习惯而已。
结果也能预料到，想象中的反超并没有发生，宋知笠不管怎么玩还是比他考得更好。
高一下，周迟成为第一个知道宋知笠是异能者的人，宋知笠在课堂上给他展示了幻想异能，在晚自习的时候，让教室里的钟倒着走，以至于到现在他们教室闹鬼的传闻依然流传。
周迟读书的那几年时间里，对异能地吹捧比现在要厉害得多，他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平衡。
他意识到在宋知笠的世界里，好事都是接踵而至的，宋知笠甚至都不需要去惊叹自己运气好，只需要接受命运地馈赠就好。
也是那个时候，老师无意讲到有关未来发展的话题，很多人都在苦恼怎么在考试的独木桥上脱颖而出的时候，宋知笠说，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这一句话，让自尊心过高的周迟陷入失衡。
周迟承认，在高中的时候他是卑劣的，对于宋知笠是不讨喜的，因为他太羡慕了，羡慕到有些嫉妒，所以总是不希望宋知笠过的太顺遂。
办公室里空调出气口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尤为明显，玻璃杯冰冷的杯壁快被周迟握热，他还记得加班的那个晚上，自己说宋知笠傲慢。
因为太顺利了，所以习惯居高临下地点评一切，周迟现在也能够理解。
他空降到异能局之后，面对失意的宋知笠，他以为自己会有一点庆幸，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他并没有，反而有一点无力，他又不希望命运如此弄人。
那天晚上说的话，周迟没有想过宋知笠会听进去，会真的回想过往，问自己是否曾被他无意间伤害过。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和宋知笠的关系走到现在，原因组成太复杂，周迟想，主要的责任应该在自己身上，怪自己的嫉妒心太强，怪自己把自己的自尊太当回事。
但他不想让宋知笠反复探寻，去找真正的答案是什么，按他原来的想法就挺好的，反正自己也是真的嫉妒过他。
周迟翻出自己的联系人列表，给宋知笠发了第一条消息，他是这么说的。
“以前的事情你不要再纠结了，你想的是对的，那个时候我挺嫉妒你的，做了不好的事情给你带来的影响，我对此感到很抱歉。”
过后，他又添了一条。
“说你傲慢，是我在说气话。”
宋知笠收到这两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了，他在周末约了复健，正准备上班的时候，看见躺在手机里的来自周迟的两条讯息。
他坐在公交车站的一角，口中呼出的白雾很快随风消散，宋知笠没有回复，心里觉得周迟这个人真的蛮奇怪的。
没有挑明之前，说自己傲慢的是他，自己诚心诚意地发问后，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宋知笠靠在塑料广告牌上，数着对面摩天楼的楼层放空，直到他看不清楚楼与楼之间的间隙才放弃，他掏出手机，信息删删减减，最后什么都没发。
他懒得管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周末来异能局训练的都是些菜鸟专员，宋知笠在门口的地毯上踩了踩，刚进训练室没几步就看到一个动物变身失败，留了半边猫耳朵的专员带着帽子往外走。
“姐，我来训练了。”宋知笠把背包放在储物柜里，对着里面拉着嗓子喊道。
没有听到回复，宋知笠往里探了下头，发现训练员正侧着身和谁寒暄着，再往里一看，周迟坐在房间的一角点头应承，有些心不在焉，宋知笠对于周迟的出现十分意外，虚着眼睛慢慢往房间里走去，有些不愿面对他。
“你上级来看你复健，好好表现啊。”训练员熟练的扒开宋知笠的衣服，往他身上贴着检测仪器，凑到他耳边咬着牙说。
冰凉的仪器让宋知笠一哆嗦，他快速地撇了一眼坐在位子上的周迟，漫不经心地问：“你来干什么。”
训练员整理衣服的手明显一顿，对于宋知笠自然的，超越上下级的语气有些意外。
周迟敲打着沙发的扶手，依旧用着无法分辨情绪的语调回复：“我来看一下我手底下的专员异能恢复地怎么样也不行吗？”
“随便你。”宋知笠进到训练室内部之前，又对周迟这样说。
安排的复健内容是幻想一些违背常理的事情，比如让一个苹果从桌面飞到天花板，比如让一面墙凭空消失。
幻想异能很考验专注力和自我相信的程度，需要在脑海里先构建一副画面后，将它投入现实，完成这一切的基础是要说服自己相信，否则幻想出来的场景很容易消失或者变相。
完成一系列基础活动后，宋知笠站在训练室的正中，周迟透过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刚好能够看见他，他努力忽视着周迟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连着完成了好几个任务卡。
“现在，能不能让这个玻璃消失。”训练员透过话筒传递着下一个任务卡内容。
宋知笠闭着眼想象着画面，想象玻璃消失后，反射光会消失，墙上不再有模糊的重影，玻璃窗对面的人会被看的更清楚，宋知笠构建着空间，空间里的画面移到周迟的时候他突然有点心乱，接着听见明显碎裂的声音。
他睁开眼，一道狰狞的裂痕出现在玻璃窗上，细小的裂缝在四周如蜘蛛网一样蔓延开，训练员有些被吓倒，拿着圆珠笔往裂痕最深的地方轻轻敲打了一下，随即掉落了不少玻璃渣子。
“还继续吗？”训练员起身，一边在电脑上开始申请保修一边说，“今天训练的时长达到了。”
宋知笠也没反应过来，他就在那一瞬间晃神，居然也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宋知笠站得腿脚发麻，蹬了蹬腿，刚想说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又听到扩音器里周迟的声音。
“宋知笠，你能让房间里的时钟倒着走吗？”周迟问宋知笠能不能尝试一下。
在玻璃窗那头的神色宋知笠没看清楚，玻璃的乱痕将周迟的脸也弄得乱七八糟，他只敏锐地感知到周迟如火的目光穿过一切降临在自己身上。
这个是他第一次向周迟展示异能时候做的，宋知笠还记得那是一个晚自习，突如其来的时针失灵把值周的学委吓得半死，周迟在自己身边被惊的出神，圆钝的双眼写着不可置信，自己则在座位上憋笑。
没想到，再一次施展这个技能居然是在自己的复健训练中，曾经的炉火纯青早就烟消云散，宋知笠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一瞬间的心乱，因为周迟看过自己成功的样子，而现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失败狼狈的样子也会被周迟看到。
他捏紧了拳头，盯着墙上的时针，他没有幻想时钟倒走的样子，宋知笠在想很多年前，第一次向周迟展示异能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约莫一分钟过去，训练室里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对面练枪的规律枪击声，宋知笠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有些落寞地收回自己的眼神，缓缓说。
“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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