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打开吗?”
宁鸾轻抚盒面起伏的纹路,忽然仰起脸来。
马车窗帷被夜风撩起,月色如水,为她白瓷般的肌肤浸上银辉。
程慎之端坐如松,紧握的手心里却浸出细密的汗珠。
“自然可以。”
他嗓音沉稳,却忽然握拳抵住唇角,目光微偏,轻咳两声道:
“它早该属于你。”
宁鸾打开锦盒,盒内静静躺着枚金钗。
钗身以金线掐丝,勾勒出繁复的藤蔓缠枝纹样。
钗首一对蜻蜓亭亭玉立,栖于半开的芍药之上,振翅欲飞。
其双翼以青色点翠为底,金丝做骨,细腻如发。
而更妙的是那两对复眼,分别以珊瑚翡翠镶嵌点缀,在昏暗的车厢里也能熠熠生辉。
宁鸾伸出指尖抚过颤动的翅尖,忽闻身侧传来衣料的摩挲声。
她转头一看,程慎之一脸正色,目光直直看向窗外,似乎在欣赏窗外街景,摩挲的双手却暴露他心底的不安。
宁鸾莞尔一笑,以她多年经营望春楼的眼光,怎会看不出这枚金钗的价值,比今晚拍卖会上那枚鸾鸟金簪,都要更胜一筹。
程慎之正襟危坐,顺着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偷瞟宁鸾的神情。
见她眉眼含笑,心底暗自松下一口气,低声开口道:
“我觉得它很适合你。只是……不知是否来得太晚。”
程慎之话音未落,便低头盯住自己衣角,满是薄汗的指节微松,不过须臾又紧握起来。
正当他以为,车厢内的寂静会持续到镇南王府。
忽觉一阵温热气息凑近,程慎之猛一转头,却不想正好迎上宁鸾倾身靠近的面容。
咫尺之间,两人几乎擦上鼻尖。
下意识看向宁鸾的双眼,微弱月光映照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情愫,酝酿出潋滟的水光。
程慎之红了耳垂,下意识向后靠去,后背紧贴车壁,后腰绷出利落的弧度。
一身武艺在这狭窄的车厢内,竟无处施展。
习武之人本就应沉稳如桩,此刻他竟是方寸大乱,再顾不得其他。
“噗。”
宁鸾捂嘴轻笑出声,恍然间有了几分顽皮的影子,弯成月牙的笑眼中,盛满清澈明亮的碎星。
见目的达到,宁鸾重新坐稳,她高举锦盒,借着月光端详这枚精致的发钗。
在马车的细微晃动中,金钗通体流淌着细腻的纹路,恍然间,仿佛融化了两人停滞的时光。
“啪。”
宁鸾忽地合上锦盒,贴着心口揣入怀中。
“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嗓音清脆,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轻松愉悦的快活语气。
程慎之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笑意,紧绷的背脊彻底放松,心中那块大石也沉稳落地。
一时间,车厢里一片寂静。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清晰,忽近忽远,每一声都叩在两人心上。
也不知,是谁的心跳错漏了节拍。
——
白挽独坐在镇南王府前院的石凳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糙的石面,心中焦躁不安。
这个角落向来无人问津。
夏季里炎热焦躁,冬日里冷风穿堂,连最低等的洒扫下人都不愿轻易踏足。
可白挽偏偏钟情此处。
原因无他,从这里望去,可以清楚看到府外走过的每一道身影。
可以第一时间……看到程慎之回府的车马。
“哎。”
白挽以手作扇,抬头望天。
想到程慎之,白挽浑然不觉酷暑闷热,只觉胸口燃烧的烈火仿佛要冲破衣襟,连流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催促她将盘桓已久的念头一一变为现实。
与慕达莎分开后,她迫不及待去了坊市。
在各个商铺中将所需材料搜罗齐全,一样不落。
为保万无一失,她甚至还挤出银钱,各样多备下两份。
趁着府中无人,白挽回到侧殿关紧门窗,找了个琉璃瓶便开始配置。
“龙骨草……石雕花。”
她颤抖着手将最后一味药草碾碎,投入瓶中。
只见瓶内颜色迅速变换,由黄变成一种奇怪的橙色,又变成浅淡的紫。
随着颜色变换,瓶底不断翻腾起绵密的泡沫。
白挽不自觉滚动喉头,那浮起的白色泡沫像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在瓶中疯狂挣扎呐喊。
不过多时,瓶中草药平稳下来,融合成浓稠的乳白色,在摇动间泛起诡异的波纹。
她小心拿起油纸和木塞,密封好桌上的琉璃瓶。
目光穿过窗缝,落在庭院中正低头打扫落叶的粗使丫鬟身上。
“总得先有人试试吧……”
白挽看着窗外人喃喃自语。
那丫头长得憨厚,做起事来粗手笨脚,刚派来侧殿没两天,便连着摔碎两个茶碗,惹得白挽好一阵头疼。
如今,她便成为最合适的试验品。
没等那丫头抬起头来,白挽拿着琉璃瓶,将窗缝推开一些。
“小红,你过来!”
“哎!白小姐,有什么吩咐?”
那丫头提着扫帚,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手背一抹额上的汗珠,脸蛋都沾上了细灰。
白挽隔着窗户看她,心中回忆慕达莎当时的动作。
“小红。”
她柔声唤道。
见小红茫然抬头,与她对上视线,借着窗户的掩映,白挽偷偷打开了琉璃瓶盖,一缕异香飘散在空气中。
小红的动作逐渐僵硬,眼神突然涣散,手中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白挽见她双眼空洞得像是去了魂儿,对掉在地上的扫帚也恍若未见,脸上止不住扬起一抹喜色。
狠狠一咬下唇,稳住情绪,白挽压低声音,对着小红命令道:
“去,去把正殿桌上摆着的山水青花瓷瓶打碎。”
看着小红僵硬离去的身影,白挽死死攥住窗台,她全力抑制住狂笑的喜悦,双目中尽是疯狂的血色。
抬手捂住双唇,她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太急……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她不愿让王府上下察觉异样,若是闹出太大的动静,众人细查下来,指不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说不定还会因此失去程慎之的眷顾。
到那时,等待她的,就不是边关那般流言蜚语,而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了。
……
白挽在正殿用过晚膳,状若无意问起管家王叔,为何觉得正殿空了些什么。
王叔面带微笑,眼底却满是愁容。
那山水青花瓷瓶是王妃的心爱之物,虽价值不高,但胜在瓶身流畅,线条优美,青花图案意境深远。
往日里有个花儿草儿,王妃总爱叫人用它供上。
如今却是不行了。
“丫鬟粗笨,擦桌时不小心摔了个瓷瓶,不打紧,不打紧。”
王叔撑出笑意,细致擦拭着新瓷瓶,把它摆放到中间的位置。
他倒也没过多责备那丫头,只怪一时疏忽,没留意让那丫头进了正殿。
王叔内心暗自叹气。
只得待王妃空时,再去负荆请罪吧。
白挽垂眸掩去眼底笑意,看着新摆在殿中的裂纹钧瓷赏瓶,更是得意,略微冷静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今日程慎之带着宁鸾同游望春楼,已是让她嫉妒万分。
这几日出门,时常路过望春楼,只见好一个富丽堂皇,恨不得晃得她眼底生疼。
若非宁鸾顶着王妃的名头,程慎之又怎因礼数规矩与她同去。
白挽恨得牙痒,只盼望立即就将宁鸾碎尸万段。
但转念一想,她勾起唇角。
疲惫归来的程慎之,防备最是松懈,正是绝佳下手时机!
白挽已然知晓,此药膏对人的影响,取决于意志。
若是意志坚定之人,催眠便难以奏效,必须先放松那人戒备,才可得如愿以偿。
“意志如铁之人,需先破其心防……”
白挽喃喃重复着慕达莎的告诫,回忆起当初看到程慎之在山林之中命悬一线,却还浴血奋战的英勇身姿。
也正是这一腔热血,才捂化了冷漠如冰的她。
与其说是她们父女救下程慎之,不如说遇见了程慎之,才让她感受到了活着的生机。
所以哪怕来了京州,凭借她的姿色和手段,轻易便能勾得达官贵族供她挑选,可她还是放不下,放不下唤醒她的那抹热血沸腾。
但程慎之能在边关战无不胜,几次命悬一线都坚持到了最后,意志力本就异于常人。
若单是以药膏香气迷惑,效果恐是不佳。
白挽心思一动,眼神望向桌上的烛台。
——
夜深露重,居民院落已到熄灯之时,镇南王府外除了虫鸣,一片寂静。
王叔打着灯笼出府相迎。
宁鸾抬手扶着发髻,借着灯光缓步下车。
头上的蜻蜓穿花发钗轻轻摇晃翅膀,在灯笼下亦是流光溢彩。
程慎之随后下车,他步履轻松,眉目间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这金钗是当年征战之时,他寻了南部精巧工匠所打,几乎耗费尽他所有的金银。
金钗在怀中揣了多久,他便忐忑犹豫多久。
每每触及,都像是捏着块烧红的碳火,既怕烫伤了手,又怕松开便没了踪迹。
虽面上不显,可这蜻蜓发钗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穿过无数的时光和波折,一直深扎在心中。
终究还是等到了送出去的机会。
夜风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动了蜻蜓薄若蝉翼的翅膀。
初遇那日,小太监捧着装了蜻蜓簪的锦盒,在御花园角落急得满头大汗。
而开口要这支金簪的少女,早已跑没了踪影。
那时的他本就自身难保,却鬼使神差地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跑去太医院的少女带回了愈合伤口的良药,却不愿收走那支本属于她的金钗。
“我才不要呢,太子哥哥打的首饰最丑了。”
她没有打开锦盒,只是皱眉埋怨,任由那只金色蜻蜓在尚书房的抽屉里,日复一日地放着。
再后来,尚书房里再没了那个提着裙摆的娇俏身影。
喉间若有若无苦涩蔓延而出,程慎之唇角微勾。
看来这首饰还不错,不是吗?
催眠是我编的编的编的,供剧情需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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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早有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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