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被她撞得晃了晃,无奈地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指尖触到她发间的碧玉簪——那是阿苑十三岁那年她特意亲手打造送给阿苑,此刻簪子有些歪了,想来是路上颠簸所致。
这轻轻一拍,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司疏影把脸埋在她肩上,委屈的话一股脑涌了出来,带着哭腔,又急又快:“表姐!你都不知道,为了让祖父点头,我在他跟前跪了快两个时辰!他那老古板,说什么‘女儿家不该抛头露面’,我磨破了嘴皮子,说我能帮你,说我绝不会添乱,他才松口……”
“路上更苦,”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闷,“干粮硬得硌牙,夜里宿在驿站,总听见外面有哭嚎声,吓得我睡不着。好几次都后悔了,想掉头跑回泠渝州……可一想到能帮上你,就又觉得浑身是劲!”
说到这儿,她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只讨食的小狗,鼻尖还泛着红:“表姐,我是不是做得很棒?”
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藏在泪光里,明明白白——她费了这么多力气,吃了这么多苦,说到底,不过是想换一句夸奖。
云岫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她想起小时候,司家的宴席上,别家的孩子都规规矩矩地坐在父母身边,唯有阿苑,像块橡皮糖似的黏着她。那时她刚被接入宫中,性子孤僻,谁都不理,偏偏这小表妹不怕生,跌跌撞撞地追着她喊“表姐”,谁抱都哭,唯有窝在她怀里时,才会乖乖抿着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
母后那时还笑着打趣:“这丫头,怕是把你当亲姐姐了。”父皇也难得温和,望着她们的眼神里带了点暖意。大人们总笑阿苑是“小跟屁虫”,可只有她知道,这小小的身子里,藏着多执拗的依赖。
“嗯,很棒。”云岫抬手,替她把歪了的碧玉簪理好,声音放得柔缓,“外祖父祖父那里,你能说动他,是你的本事;路上辛苦,却没耽误事,是你的能耐。阿苑长大了,能替我分忧了。”
司疏影的眼泪瞬间涌得更凶,却不是委屈,是雀跃。她把脸埋得更深,闷闷地笑起来,声音带着哭腔的沙哑:“我就知道……表姐肯定会夸我的。”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带着安定州的腥气,可这间简陋的屋子里,却因为这久违的拥抱和一句夸奖,漾开了片刻的暖意。云岫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原来时光走了这么远,有些东西,还是没变。
云岫扶着司淑颖坐回凳上,见她眼睛还红着,却已没了方才的哭腔,便清了清嗓子,神色正经了些:“阿苑,接下来的日子,你听我一句——这几日最好别出门。”
司疏影刚平复的表情立刻垮了,眼珠子转了转:“为什么呀?我好不容易来了,总得看看安定州到底是什么样子……”
云岫睨了她一眼:“外面是什么地方?疫病横生,人心叵测,你这张脸现在顶着‘靖澜公主’的名头,出去半步都可能被人盯着。何况你性子跳脱,万一露了破绽怎么办?”
司疏影嘟着嘴,手指抠着凳边的木纹,小声嘟囔:“我会小心的……”
云岫看着她那副不甘不愿的样子,忽然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就知道你闲不住。罢了,若实在想出去看看,也行。”
司疏影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但必须跟紧我,寸步不许离。”云岫的语气重了些,“安定州不是泠渝州的后花园,这里的每一步都可能踩着坑。正好,借这个机会,磨磨你这骄蛮的性子——别总像在家里那样,想怎样就怎样。”
“哼,我这性子还不是你们宠出来的?”司淑颖冲她吐了吐舌头,语气带着点撒娇的理直气壮,“外祖父疼我,表姐你小时候也总护着我,上次我把三叔公的砚台摔了,还是你替我背的黑锅呢!说起来,你也有错!”
云岫被她这话堵得一噎,随即失笑。
确实,小时候司疏影闯了祸,总爱躲到她身后,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她根本狠不下心来责备。久而久之,这丫头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仗着有人护着,越发没规矩。
“歪理不少。”云岫摇了摇头,语气却没什么力道,“既然知道是被宠坏的,就更该学着收敛些。等会儿跟我去安置点看看,让你瞧瞧什么叫真正的难处,也好让你明白,骄蛮的性子在这儿,可吃不开。”
司疏影见她松了口,立刻眉开眼笑,从凳上跳起来,又想去抱她:“我就知道表姐最好了!我保证,一定乖乖听话,跟紧你半步都不挪!”
云岫侧身躲开她的扑腾,指尖戳了戳她的脸颊:“先把脸洗了,眼圈红得像兔子,哪里有半点‘靖澜公主’的样子?”
司疏影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跟着侍女去后屋洗脸,临走前还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那鲜活的样子,倒让这压抑的屋子凭空添了几分生气。
云岫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漫过一丝柔和。有阿苑在,或许这安定州的炼狱里,也能多几分鲜活的亮色。
安定州临时主事堂里,气氛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云岫端坐左侧主位,一身月白骑装衬得她眉眼愈发冷冽,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司疏影则换上了身灰布侍女裙,垂着眼站在她身后,努力把自己缩成个不起眼的影子,可藏在袖摆里的手,却忍不住悄悄攥紧了——这还是她头回见表姐如此气势慑人。
右侧主位上的穆王端着茶盏,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往云岫那边瞟,心里暗自腹诽:这皇姐的排场倒是一点没减。想当年有太子那个“狗腿子”前呼后拥,她自然风光,如今太子倒了,她竟还敢如此狂妄,真当这些人还会像从前那样捧着她?
云岫对底下人的心思了然于心,却懒得理会。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屋子:“本宫不管你们从前听命于谁,为谁效力。父皇派你们来安定州,是信你们有本事。从今日起,你们只需听令于本宫。”
她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本宫少时夜袭北凉营的事,想来你们多少听过。在座几位,有曾在本宫帐下办过事的,该清楚本宫的脾气——命令之下,无需质疑。战场之上,主帅只需要一个。”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底下有人下意识挺直了背。当年靖澜公主代太子监军,在北凉城外以三百轻骑劫了敌军粮草,那股狠劲和决断,可不是寻常世家女子能有的。
穆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惊——这女人,果然还是老样子,半点不藏锋芒。
云岫没给众人多想的时间,继续发号施令:“精锐营随本宫即刻赶赴河堤,抢修溃口,同时组织灾民转移至高地,动作要快。”
“厢军分为四队,”她看向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苏牧,“苏将军带两队,一是分发粮草衣物,二是清扫街巷、破损房屋,务必保持环境整洁,疫病源头多藏于污秽,这点容不得半点马虎。”
“周将军,”她转向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周蓁,“你带另外两队,全力赶建临时避难所,越多越好,同时加派巡逻,稳住城中秩序,敢趁机闹事者,先斩后奏。”
最后,她看向医官领队陈诣:“陈医官,你的担子最重。带着医官院的人尽快查清疫病根源,研制药方,救治病患。记住,活人比死人重要,你们的命也一样金贵。”
话音落时,她目光扫过全场,语气陡然加重:“本宫把话放这儿——朝廷养你们,不是让你们来送死的,但更不是养废物的。保住自己,才能救更多人。现在,各司其职,立刻行动!”
“是!”众人齐刷刷起身领命,甲胄碰撞声震得屋梁微颤。
待众人鱼贯而出,司疏影才敢悄悄抬起头,望着云岫的眼神里满是星星——刚才表姐发号施令时,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千钧之力,条理分明,雷厉风行,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温和?原来传说中“夜袭北凉”的皇姐,是这般模样。
“看够了?”云岫回头,见她一脸痴迷,忍不住扬了扬眉。
司疏影慌忙低下头,脸颊微红,却还是忍不住小声说:“表姐,你刚才……太厉害了!”那语气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云岫失笑,刚要说话,门外传来护卫的声音:“公主,队伍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知道了。”她起身,瞥了眼还在发愣的司疏影,“还愣着做什么?不是要跟紧本宫吗?这就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力挽狂澜’。”
司疏影立刻跟上,小步跟在她身后,心里的崇拜又多了几分——原来表姐说要“磨她性子”是假,带她长见识才是真。这安定州的浑水虽险,可跟着这样的表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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