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食撒完了,她便撑着栏杆看湖对岸的垂柳。柳条垂在水面上,把倒影搅得晃晃悠悠,像她此刻难得松弛的心绪。发间的玉簪被日光晒得温热,耳坠的珍珠偶尔碰到脸颊,凉丝丝的——这样的时刻太静,太柔,反倒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御花园,皇兄替她摘莲蓬的光景。
她往后靠在栏杆上,闭上眼,听着远处侍女们修剪花枝的轻响,听着湖里锦鲤摆尾的声音。原来卸下铠甲和朝服,卸下那些“公主”“将军”的名头,只做个寻常女子,是这样的滋味。
风又吹过,月蓝色的裙摆被掀起一角,露出脚踝处同色的绣鞋。云岫睁开眼时,正看见一片柳叶落在鞋面上——她轻轻拈起柳叶,忽然觉得,这样的“悠闲”若是能久些,也不错。
顾还尘踩着石板路走近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水榭里的云岫——月蓝色裙摆在石凳边铺开,像浸了水的雾,她正支着下巴看湖里的赤鳞鱼,指尖还捏着半片没喂完的鱼食,连他走到榭边都没察觉。
他站在栏杆外愣了愣,晨光落在她松松挽起的发上,玉簪的光和珍珠耳坠的莹润混在一起,竟比榭外的紫藤花还要柔和。这模样,倒让他想起去年在江南见到的画中女子,半点不像传闻里能挥剑斩敌的靖澜公主。
他放轻脚步走近,视线落在她手边摊开的书上,见那页的字迹便轻轻念了出来:“阳乘序乱,阳以待逆,暴戾自雎,其势自毙,顺以动豫,豫顺以动。”
话音刚落,原本闲适的身影猛地一动,寒光闪过,一柄短剑已抵在他颈侧——云岫不知何时抽了袖中的防身剑,眼神里的清润瞬间褪去,只剩警惕的锐利。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声音冷下来,“府里的侍卫是废物吗?”她回头就要喊人,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人惹恼了。
顾还尘却没动,任由剑刃贴着颈侧,反而自然地走到石凳边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隔岸观火,倒是很适合现在的你。”
云岫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书上的内容,低头一看,书页上赫然印着“隔岸观火”四字。她握着剑的手松了松,却没收回,只盯着他:“顾还尘,你到底来干什么?”
顾还尘抬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我被人追杀,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实在无处可去。公主殿下这里守卫森严,能不能借我住几日?”他说得真诚,眼尾甚至带了点委屈。
云岫挑眉,剑又往前送了送:“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顾还尘掀起左边衣袖,小臂上果然有道新鲜的伤口,皮肉外翻,还沾着点血渍,“你瞧,刚被追着划了一刀,再跑慢些,怕是见不到殿下了。”
云岫瞥了眼伤口,慢悠悠收回剑,用帕子擦了擦剑刃:“那关我何事?难不成还要我替你吹吹伤口,再找太医来包扎?”
顾还尘反倒笑了,眉眼弯起来,带着点狡黠:“如果殿下愿意,我自然是情愿的。毕竟公主殿下不仅能斩敌,想必包扎伤口也很利落。”
云岫被他这无赖劲儿噎了一下,将剑收回袖中,懒得再跟他周旋:“要住可以,安分守己。若是敢在我府里动歪心思,或者引来你那些追兵,别怪我把你扔出去喂鱼。”
她转身要喊侍女安排住处,却听身后传来顾还尘的笑声:“殿下放心,我这人最懂规矩——至少在找到追杀我的人之前,定当是个安分的客人。”
云岫没回头,脚步却顿了顿。她总觉得顾还尘这趟来不简单,哪有人被追杀还能这么从容地讨住处?但看他那伤口确实不像假的,且他留在府里,总好过让他在外面不知搞什么名堂。
水榭外的锦鲤又聚了过来,云岫回头看了眼石凳上悠然喝茶的人,忽然觉得这“岁月静好”的日子,怕是又要被搅乱了。
顾还尘见她不为所动,收起玩笑神色,难得正经起来:“我给你付报酬,不会白住。金银珠宝、珍稀药材,只要你开口,我都能弄到。”
云岫走回来坐下指尖捻着书页,淡淡瞥他一眼:“不够。”她将话本合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那点报酬还入不了我的眼。你觉得,我靖澜公主府,像是缺真金白银的地方?”她守着封地的税银,又有外祖父以及母后的嫁妆贴补,论财力,寻常勋贵还真比不过。
顾还尘被她噎了一下,反倒失笑:“也是,是我想浅了。”他指尖敲了敲石桌,话锋一转,“那我换个报酬——给你一个消息,关于你现在派人去查的事。”
云岫眉峰微挑。昨夜派出去的人至今没传回消息,显然是查到了棘手的地方。
“你派去查灵慧落水、查宁安侯动静的人,是不是还没结果?”顾还尘拿起块桂花糕,在盘子里轻轻分成三份,一边拨弄一边说,“殿下想隔岸观火,总得先看清岸边有几个人。现在不光有你知道的三方势力,还有第四方藏在暗处,你可得当心,别被‘黄雀在后’,连骨头都被偷吃了。”
“谁?”云岫追问,指尖不自觉地收紧——能在她的暗影卫眼皮底下藏住踪迹,这第四方绝不简单。
顾还尘将其中一份糕点推到她面前,目光沉沉:“殿下要多留意身后的人——二皇子瑞王,还有他的母妃,淑妃。”
“轰”的一声,像是有惊雷在云秀耳边炸开。她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淑妃?怎么会是她?”
灵慧是淑妃的亲女儿,昨夜在绥和殿,淑妃还一副要为女儿讨公道的模样,怎么可能是藏在暗处的人?这信息太惊人,像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顾还尘没再多说,只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着,显然是给她消化的时间。
云岫定了定神,对廊外喊了声:“来人,带顾公子去东厢房住下,好生‘照看’,别让他乱跑。”她特意加重了“照看”二字,侍卫立刻会意,引着顾还尘离开了。
水榭里只剩她一人,阳光依旧暖融融地落在身上,却没半分暖意。她盯着面前被分成三份的糕点,脑子里乱糟糟的——淑妃……怎么会是淑妃?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她刚失去母后,总在御花园里偷偷哭,是淑妃提着蜜饯来找她,把她搂在怀里说:“以后我就是你半个母亲,谁敢欺负你,告诉母妃。”还有一次她在马球场上摔了腿,是淑妃亲自守在床边,给她讲江南的故事,还让灵慧把最宝贝的玉坠送给她压惊。
那些温柔的、带着暖意的画面,和顾还尘的话反复在她脑海里冲撞。她不懂,人心怎么会变得这么快?还是说,从一开始,那些温柔就是假的?
云岫拿起那块被推到面前的糕点,指尖冰凉。糕点还是甜的,可咽下去却像含了冰。湖面的锦鲤还在游,紫藤花还在香,可这岁月静好的假象,仿佛被顾还尘一句话戳破了——原来她以为的安稳,背后藏着这么多她看不懂的算计。
她靠着栏杆坐下,望着远处的廊桥发怔。暖光落在她脸上,却照不进眼底的茫然和那点突如其来的悲伤。原来这京都的阳光,再暖,也暖不透人心底的凉。
水榭外的脚步声轻得像风,暗影卫统领一身玄衣,悄无声息地站在栏杆外行礼:“殿下,查到了。”
云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指尖抚平话本上的褶皱:“说。”
“御花园那场‘蛇惊’,源头是吏部尚书梁禀的儿子梁翎。”暗夜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字清晰,“他本是想借着混乱制造机会——原计划是让蛇惊时有人‘失手’撞向殿下,再由他冲出来‘护驾’,好在陛下面前露脸。只是殿下您警惕性太高,始终没给他们可乘之机,他们才临时改了主意,把目标换成了灵慧公主。”
云岫指尖一顿——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她就说何文轩那点能耐,撑不起这么周密的算计,原来是有梁翎在背后。
“梁翎是淑妃的亲外甥。”暗影补充道,“他这些年仗着淑妃的势在京中横行,却始终没捞到实权,这次想借‘护驾’攀附殿下,是淑妃默许的。”
“淑妃……默许?”云岫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想起昨夜淑妃凌厉的眼神,想起她为灵慧“讨公道”的模样,原来那副慈母姿态背后,藏着这样的算计——借梁翎“救驾”让外甥上位,就算不成,也能借着灵慧落水搅乱局势,浑水摸鱼。
“后来宣王和穆王也插了手。”暗影继续禀报,“宣王的人在混乱中推了灵慧一把,想借‘意外’除掉镇国公的外孙女,削弱镇国公府势力;穆王则是想浑水摸鱼,趁机把自己人安插进淑妃宫里,没料到殿下您反应那么快,直接控制了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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