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是做梦。
当鲜红、乌红、或零星或满片形色各异的血迹映入我眼帘中的立时间,我便想到。
我记得很清楚入睡前我还在我大宋国都东京的武学,绝非什么充溢着牛鬼蛇神的法外之地。
我,以前做过同样的梦么?
只是我第二念浮现出来的想法,未免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莫名其妙到我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不舒服得浑身脏腑缩紧,甚至让胃囊泛出恶心……
“哐当!”
我想伸手扣开嗓子眼吐的时候,突然被声响停住……不,我的手、脚乃至浑身上下本就被数根粗重的铁链绑着,根本难以移动。
直到几声脚步入耳,伴着叽里呱啦的蛮夷土音,我分明不该懂得一句,偏偏懂得一句——
“放她出笼,杀。”
出笼杀……杀……我懂得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霎时。
激烈的痛感从脑海深处冲出,要冲进我的四肢五骸,要将它们全部冲开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却倏尔,又有股热流从胸口注入,抢在疼痛前,流转过我周身大穴。
那股热流,暖融融的。
同样还有一声声好像直接敲进我心头的声音,“羽儿,没事了,羽儿”,一声声平稳而安定,也暖融融的。
我周身松弛下来,头朝暖和安心之所靠去……
“咳咳咳!”
猛烈的咳嗽声,惊醒了我,我睁开眼睛,张口就问:“徐京你没事吧?”
我没猜错我靠住的胸膛属于谁,他稳稳应道:“无事。”
不料,这次我猜错的是咳嗽的人。
“咳咳……姐姐讲话好没道理……咳咳咳……”我循声望去,只见这里似乎是武学旁的一处空地,而地上趴着个人影,“分明是我受伤,姐姐也不心疼心疼……唔唔唔。”
夜色昏暗,但我压根不必看清,从其轻浮语气,人影是谁已然不言而喻,更不用谈随后旁边跳出那位似真名张开的少年三哥。
真张开捂住假张开的嘴:“两位大人,大人大量,大人大量,还请二位大人见他已受教训的份上,便饶他言行无状,小人定将这孩子带回去好好管教。”
真张开点头哈腰道,我纵看不清神情,也多少感受到他一份鞠躬的真诚,就是我脑子刚醒没转灵光,糊里糊涂不知他为何如此。
更不知为何徐京没讲话,张开就又接道:“徐大人放心,您说得一定,小人们一定闭好嘴。”
直至徐京抱着我转身,我才想起问:“徐京,你刚刚是不是对那两人使了传音入密?”
“嗯。”
“为什么?有什么话我不能听么?方才那小兄弟的伤不会是你打的吧?”
“……咳咳咳。”
这次我确信真是他的咳嗽声了,或许因为他离我格外近,明明就咳了两三声却俨然听上去比那小少年更为严重,我连忙伸手想替他抚胸顺气……
我的手指僵在碰到他胸口前,也阻止不了我终于发觉我俩之间的近究竟是多近。
近到我清楚他胸腔每一次起伏身体的每一分移动,徐京双手横抱着我,我就肆无忌惮地躺在他怀里,问了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却丝毫没有意识到真正的问题。
透过身上御寒的厚袄子,我竟都能感受到源源不断从徐京身上传来的温度,比袄子更暖屋内的炭火还烫……
杨羽你要么睡傻,要么病傻,总之一定是傻了!
我于心中怒斥自己,要将烫红的脸颊赶紧埋下,偏这时听:“羽儿你病还没好,不必担心许多,我送你回房休息。”
徐京肯定也对我用传音入密了,因为我贴着他轻而易举就发现他闭气的举动,说话根本没张口。
“你才是,你的病为什么还没好?还有我上次讲过你不必在我面前忍住咳嗽。”
我不放心埋头了,还是把悬空手抵上他胸口,努力抚了两下,尝试我唯一能想到缓解咳嗽的办法。
很不幸,可能有阿青这贴身丫鬟打小活干得太好,论如何细致周全地照顾人我许连徐宁那笨手笨脚都赶不上,七年前徐京受伤我给他越擦汗越多,今日我想替他顺气的结果——
我发誓我一切动作都用的是最轻柔的力道,何况我整个人本就没什么力气,但我感到徐京整个人在刹那间绷紧连脚步都顿住,就好似……
我突然想起那小少年的咳嗽,不会徐京压根也不是生病而乃受伤,我更好巧不巧碰到他伤处了吧?
仿佛为印证我的猜测,秋夜的寒风没丝毫吹凉我被他抱得发烫的周身,更没有吹干那滴顺着他颌角滚落的水珠。
暗夜中,汗液的反光要比他白到发苍的皮肤更亮,就让把那种过分瘦削到尖锐的脸廓线条在我瞳孔中印得愈发清楚,又划过滚动下咽多半象征着忍耐的喉结。
他还能在忍耐什么,除开伤病疼痛?
猝然。
我的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弹开,捂在我那更错的狂跳的胸口上,却听耳畔“咻”的风声转疾。
“这大人,若我用迷药不过想着把姐姐绑去问医方便些有错,那你明知姐姐……”
小少年的三哥替他认了错,他自个儿俨然却不大乐意,在我与徐京僵住的短短片刻,他不知怎得从地上爬起又挣脱他三哥的束缚,不管不顾身后“小七!”的呼喊就追到我们身前,更双手展开颇有拦路之意。
但倏尔,少年动作与话头无声无息地便齐齐定在原地。
“咳咳咳咳咳。”
徐京又咳出声了,当然同样我听到还有用传音入密安抚我的那句话。
“羽儿没事,”他总是重复这四个字,不过这次多上一句,“不必管他们。”
接着他步伐重新移动起来,仍旧稳稳环抱着我直接绕过少年继续往回到武学的方向走,听着身后少年三哥跑动的步伐声终于又追至少年身边停下,他喘着粗气仍不停道:“谢二位大人大量,饶过小弟性命。”
……
我很少见到徐京在除开我与徐宁,在外人面前的模样。
当然,那也不代表他会是个随意取人性命之人,就是他现在的武功着实厉害,我甚至没感觉我环抱住我的双臂有什么摇晃,竟已隔空打穴定住了少年,我还在他绕过少年,擦肩的一刹,看见少年嘴边鲜亮而未干涸的血迹……
那也不代表什么,可少年想说什么呢?
凭徐京传音入密的功夫,他不想让我听到的我话我一概都不会听到。
杨羽你在想什么?
我本就糊里糊涂没完全清醒过来的脑中,忽然没来由地挤进许多话——
“……独留一个孤女丧期未过被这位徐学监请旨赐婚给自己弟弟,谋夺家产。”有武学的风言。
“徐家小儿实在可恶,掠夺平南功勋都罢,丧期未过竟也敢向陛下进谗言赐婚,难怪嫂夫人气急做出傻事!”有彭都虞候的风语。
还有妈妈气急怒盛地一巴掌扇来,对我吼道:“你哥哥那次便罢,凭何你爹爹身陨前这徐家兄弟都能无诏无宣未卜先知,千里迢迢奔赴南疆!”
不,不可能,徐宁那样的傻子懂什么吃绝户,徐京更不会伤害我,他抱着我是在保护我……我武功尽失因南疆之伤,浑身绵软那少年小贼更承认是他下药所致……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其中任何一句,可莫名地又一缕夜风吹来时,我真有些冷了,双颊不再红烫,身子不由抖了一下。
徐京察觉我发颤的立时间,便将我于他怀中搂得更紧了些,我却倏尔发觉他抱着我的时候竟一次都没有低过头,我分毫看不见他的神情,就只能盯着他的颌线……瘦削到锐利,锐利到比我见过那些冰冷的锋刃更利……
“羽儿,”我持续的战栗让他一手上移贴在了我额头上,“奇怪你烧已经退了,怎么还冷么?
徐京问着就垂下了头,还把我外袄的领口拢得更紧了些,夜色再沉我也听得出看得出他的关切之意,霎时将我此前种种猜忌粉碎成笑话。
但我不想对他有任何一丝一毫怀疑的种子埋下。
我抿抿唇掐掐手,鼓起勇气道:“徐京,我能不能听完刚刚那人要讲的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