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想看看朕的皇弟。”
“叶卿,”
“带路吧。”
温和的语调,字字清晰,却如同冰封的巨锤,狠狠砸碎了叶啸所有试图周旋的余地,也砸碎了暗室中沈青黛最后一丝侥幸!
皇帝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明显的怒意,但那平淡语气下蕴含的意志,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令人心悸。那是九五之尊不容置疑的决断,是猫捉老鼠般戏谑的最终通牒。
带路?
带往何处?
侧殿的“遗体”根本不存在!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间刚刚经历血战、墨影生死不明、并且很可能隐藏着暗室的主寝殿!
皇帝根本不信叶啸那套“移至侧殿”的说辞!他就是要亲眼看,亲手碰,亲自确认他那位“英年早逝”的皇弟,是否真的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沈青黛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缩成一团,痛得无法跳动。她下意识地扑到萧凛身上,用自己颤抖的身躯紧紧护住他,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那即将到来的、无可逃避的查验。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却不敢发出一丝抽噎。
完了……
全完了……
暗室之外,死寂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玄甲军沉重的呼吸声,御前侍卫刀鞘轻微的摩擦声,以及那无声却磅礴的帝王威压,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叶啸沉默了。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沈青黛能想象到他此刻面临的绝境。抗旨?便是坐实叛乱,玄甲军顷刻间便会与御前侍卫血溅王府!带路?便是将王爷和王妃送入绝路!
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叶啸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沉稳,却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凝重:
“陛下……执意如此,末将……遵旨。”
“然,殿内方才确有冲突,血气未散,景象不祥。陛下万金之躯,实不宜亲眼目睹王爷……遗容受损之状,以免悲恸伤身。可否容末将先行令部下简单收拾,再请陛下……”
“不必了。”皇帝再次温和地打断,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悲悯,“朕与凛弟兄弟情深,岂会在意这些?便是他……容颜有损,亦是朕的皇弟。带路。”
最后的温情面纱也被彻底撕下!皇帝连片刻的收拾时间都不给!他就是要看最原始、最混乱、最真实的现场!任何拖延,都只会加重他的怀疑!
“是……”叶啸的声音低沉下去,再无转圜。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一群人的。
叶啸在前引路,皇帝的龙靴踏在冰冷染血的金砖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沈青黛的心尖上。其后,必定跟着大批御前侍卫和内侍。
脚步声穿过外间,越过屏风,径直向着内室而来!
越来越近!
越来越清晰!
沈青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将脸深深埋进萧凛冰冷僵硬的胸膛,等待着最后审判的降临。她能感觉到萧凛的身体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那微弱的续断膏药力,在皇帝这庞大的威压之下,仿佛也已被彻底冻结。
暗室的门缝外,光线被身影遮挡,变得昏暗。
脚步声在内室中央停住。
沈青黛甚至能透过门缝,隐约看到那明黄色的袍角,和那双绣着金龙的靴尖。
死寂。
一种极致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的死寂笼罩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天子的反应。
皇帝似乎在扫视整个内室——翻倒的家具、飞溅的鲜血、倒毙的尸体、昏迷的墨影、以及那空荡荡的拔步床和软榻……
时间一点点流逝,这沉默的审视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恐惧。
终于,皇帝那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死寂:
“看来,朕的皇弟这里……倒是热闹得很。”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却让听者毛骨悚然。
“凛弟的‘遗体’,”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在何处净身?侧殿……哪一间?”
问题,如同毒蛇出洞,骤然缠向叶啸的咽喉!
叶啸呼吸一窒。他根本无法指认具体哪一间侧殿,因为根本没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
一阵极其虚弱、却清晰可闻的咳嗽声,突然从内室的角落传来!
是墨影!
他竟然在这关键时刻醒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墨影挣扎着,用那柄插入地板的腰刀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他浑身浴血,脸色白得透明,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震碎内脏,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他抬起那双涣散却努力聚焦的眼睛,望向那明黄色的身影,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垂死之人的执拗:
“陛……下……王爷……王爷遗体……乃奴才……亲自送入……东侧殿……”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剧烈喘息,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奴才……伤势过重……未能……未能亲自守灵……求陛下……恕罪……”
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与暗室相反方向的东侧殿!
他在用最后一点生命力,为叶啸解围,试图将皇帝的视线引开!
沈青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墨影!
皇帝的目光缓缓转向墨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墨影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报废的工具。
“哦?是你送去的?”皇帝的声音依旧温和,“你倒是忠心。伤得如此之重,还能记得清楚。”
这话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墨影身体一软,再次瘫倒在地,似乎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短暂的沉默。
皇帝的目光在墨影身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叶啸紧绷的脸,最后,再次落回那空荡荡的拔步床。
他向前缓缓迈了一步。
又一步。
明黄色的袍角,距离暗室的门缝,仅有几步之遥。
沈青黛的指甲死死抠进掌心,掐出了血痕。她几乎能闻到那龙涎香冰冷的气息!
皇帝停下了脚步。他就站在那摊碎裂的、沾染着毒渍和鲜血的白瓷碗碎片前,微微垂眸,看着。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蹲下了身。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
天子之尊,竟蹲下身查看这污秽之地?
他伸出保养得极好、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一块较大的、边缘沾染着暗褐色毒渍和一抹鲜红(应是沈青黛或是墨影的血)的瓷片,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幽光。
整个内室,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只能听到皇帝指尖摩挲瓷片的轻微声响,以及墨影压抑痛苦的喘息。
半晌。
皇帝轻轻放下瓷片,缓缓站起身。他从袖中抽出一方明黄色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极其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空荡荡的拔步床,久久凝视。
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木材,看到其后隐藏的一切。
沈青黛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死死闭上眼,不敢再看。
终于,皇帝移开了目光,转向叶啸,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既然凛弟已移至侧殿,那便……罢了。”
“传朕旨意,以亲王最高礼制,厚葬璃亲王。一应事宜,由叶卿……从旁协助宗人府操办吧。”
他竟然……不再坚持查看了?!
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不安同时攫住了沈青黛!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起了疑心,为何突然放手?是因为墨影的指认?是因为那碎瓷片?还是因为……他看到了别的什么?或者,这根本是另一种更可怕的猫戏老鼠?
“末将……遵旨!”叶啸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又更加沉重的复杂情绪。
皇帝微微颔首,不再多看内室一眼,转身,在一片恭敬的跪送声中,缓步向外走去。
明黄色的袍角渐渐远离门缝。
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似乎也随之缓缓消退。
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那代表至高皇权的声响彻底消失在王府之外,内室中,那紧绷到极致的死寂才被一声沉重无比的喘息打破。
叶啸猛地回头,看向暗室的方向,又看向地上再次昏迷的墨影,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暗室中,沈青黛虚脱般地瘫软在萧凛身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后怕席卷而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依旧冰冷“沉睡”的萧凛,泪水再次决堤。
逃过了……
这一次,竟然逃过了……
可是,皇帝那最后深不可测的一眼,那突然的放手,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刀,悬在了他们的头顶。
她知道,这绝非结束。
而此刻,萧凛那冰冷的手指,在她掌心,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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