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嗣尚未从这突如其来的靠近中回神,孟安溥已微微退开半步,压低声音快速道:“殿下,大殿内正是觥筹交错喧哗之时,此时来寻您,恐有诈,要不还是我去看看吧。”
宁嗣皱了皱眉:“是……有人故意调我离开?”
“依臣之见,恐是如此,”孟安溥目光沉静,透过门缝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臣方才瞥见一名内侍鬼鬼祟祟的跟着您,定是心怀鬼胎,还是臣去看看吧。”
宁嗣嘴唇弯了弯:“你都说了他是心怀鬼胎,看不到我人,你觉得他还会撒鹰吗?”
孟安溥还在犹豫:“可......”
宁嗣笑笑,握了握孟安溥的手以作安稳:“没事的,我心里有数,去去就回。”
孟安溥看向宁嗣,眼神在昏暗中稍稍停顿:“......夜色深沉,恐多枝节。臣与殿下同行,以备万一。”
“不用了,快回去吧。”宁嗣摇头:“少傅近日脾胃不大好,今日想必也饮了不少,我命后厨给少傅的食案上特备了葛蒲饮。”
“谢殿下,臣无碍,前路幽微,恐有不虞。容我随行在侧,庶几可护持周全。”孟安溥又道。
宁嗣看着孟安溥在晦暗光线中显得格外清冷的侧脸,那股熟悉的、被护佑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宁嗣心头凛然:“席间风云,瞬息万变,国公身边不能无人策应,你留下。”
孟安溥微微颔首:“好,臣会留意殿内情形。”
宁嗣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孟安溥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带着门外的火奴朝远处走去。
孟安溥站在原地,目送那杏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道转角,眸色深沉如夜。
宁嗣赶到偏殿后的准备区,只见一群舞姬和乐师在一旁忙着调整曲目细节,一名主管模样的内侍正到处乱窜。
那主管原本正急得跺脚,见一见那抹杏黄身影出现,眼中瞬间闪过如释重负的精光,小跑着迎上前来。
“殿下金安!这杂乱之地,竟劳您亲自前来,奴才真是万死!”他一边告罪,一边极有眼力见地侧身引路,手脚麻利地从一旁搬过一张铺设了软垫的梨木圆凳,用袖子飞快地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殿下您先歇歇脚。”
他安置好宁嗣,不等吩咐,便朝旁边一个使唤婢女递去一个眼色,压低声音催促:“还不快去给殿下沏盏新贡的云雾茶来。”
那婢女被他眼神一刺,吓得一颤,慌忙屈膝应了声“是”,低头快步退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向宁嗣,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恭敬:“惊扰殿下了,实在是下一场压轴的《破阵乐》出了岔子,领舞的云裳姑娘突发急症,上不得场了,这临时……临时找不到能顶替的人选,奴才们实在没法子了,才敢惊动您……”
宁嗣眉头微蹙。
按常理,这等具体事务自有内廷司职掌管,本无需她这储君亲自过问。
然而宁嗣深知,身居高位者总乐于见到身边人“亲力亲为”,宁帝向来以此来评判身边人是否足够“懂事”。
今日这难题报到她这里,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是深宫内侍在深宫多年深知陛下心意,直接来寻她这位储君裁决,便成了最顺理成章的选择。
宁嗣微微蹙眉,目光扫过那群神色各异的舞姬:“派御医看过了吗?”
“看、看过了,”内侍主管忙道,“说是吃了不洁之物,人虚脱的需卧床休息。”
就在这时,一名端着茶水的小宫女怯生生地上前,声音细若蚊蝇:“殿、殿下,请用茶……”
火奴上前接过茶盏,神思还在刚刚内侍主管说的话上,奇怪道:“这么大个庆典,你们就指着那一个女人?云裳姑娘跳不了,没有衣裳姑娘吗?备用的曲子呢?什么事都非得殿下亲自跑一趟,要你们有何用?”
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弄得内侍主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腰弯得更低了,忙不迭地解释:“姑娘教训的是!奴才无能!只是……只是这《破阵乐》的领舞非同一般,云裳姑娘的技艺旁人一时半会儿真顶不上。换备用曲子固然可以,就怕、就怕仓促之间,准备不够周全,显得怠慢,遭上头责罚……”
内侍主管说的无非是些推脱之言,宁嗣并未在意,垂眼却注意到刚刚那递茶盏的宫女手在微微发抖,眼神闪烁不敢看她。
宁嗣淡淡道:“既然云裳姑娘身体不适,便换下《破阵乐》,上备用的《春莺啭》,虽不及《破阵乐》激昂,却也典雅活泼,不会扫了父皇和众卿的兴致。你去安排吧。”
内侍主管如蒙大赦,连忙应下。
见宁嗣吩咐完,火奴将茶盏递过去,问道:“殿下,要用茶吗?”
宁嗣记着孟安溥的叮嘱。
“不必了。”宁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直接略过了那盏茶,便起身往外走去。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刹那——
那名原本怯懦的宫女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厉,手腕一翻,一把匕首随着她扬手的动作,直扑宁嗣面门。
“殿下小心!”火奴惊呼,下意识要用身体去挡。
宁嗣急速后退,袖袍挥扫,匕首被扫开,但仍觉得一股极淡的异香钻入鼻腔,随即胸口一阵烦恶,头晕目眩,脚下踉跄一步。
宁嗣下意识地屏息,却已来不及,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是毒……’
一个清晰的念头浮上脑海,冰冷刺骨。
“拿下她!”宁嗣厉声喝道。
火奴扶住宁嗣,侍卫一拥而上,瞬间将那名行凶的宫女制住。
那宫女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随即头一歪,嘴角迅速溢出一缕黑血,竟当场气绝身亡——显然是口中早已含了剧毒。
紧接着,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四肢百骸向宁嗣涌来,仿佛血液正在慢慢凝固。她想攥紧手,留住一丝力气,指尖却只在火奴的衣袖上徒劳地滑过,留不下一丝痕迹。
耳边嗡嗡作响,似乎有无数声音在喊叫,却又什么都听不真切。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火奴感觉到宁嗣身体的重量倚靠过来愈发沉重,脸色也迅速变得苍白,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接着,宁嗣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意识。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飞回了喧闹的大殿。
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入殿内,扑倒在地,声音凄惶颤抖:“陛、陛下!不好了!储君殿下在偏殿遇袭,中、中毒了!”
“哐当!”宁帝手中的酒杯脱手落地,琼浆玉液溅湿了龙袍。他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嗣儿!”
满殿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丝竹停滞,歌舞中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报信的内侍身上,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在庆祝安国公大捷的国宴上,储君竟然遇刺中毒。
安国公奎远山霍然起身,周身瞬间迸发出沙场悍将的凛冽杀气,他目光如电,直射向左丞的方向。左丞则面露“惊愕”,与其他官员一样,仿佛对此事毫不知情。
而几乎在消息传来的同一瞬间,孟安溥已越众而出,她甚至没有等待宁帝的旨意,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地对宁帝道:“陛下,当务之急是救治殿下!请陛下立刻传召所有当值太医,并封锁皇宫各门,严禁任何人出入!臣请旨即刻前往查看殿下情况并控制现场!”
宁帝此刻心乱如麻,听到孟安溥条理清晰的请求,几乎是立刻应允:“准!快!按孟爱卿说的办!所有太医立刻去东宫,封锁宫门,给朕一寸一寸地搜,这些逆贼,一个都不准放过。”
孟安溥得到允准,立刻转身,步履如风地冲出大殿,官袍下摆在疾行中猎猎生风。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
她没有丝毫耽搁,直奔东宫。
到达时,宁嗣已被放置在软榻上,面色苍白,额间渗出细密冷汗,意识似乎有些模糊,唇色隐隐发青。
火奴正跪在榻边,用湿帕子不停擦拭宁嗣额间不断渗出的冷汗,看着殿下气息愈发微弱,急得眼泪直流,浑身都在发颤。
就在这绝望之际,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火奴猛地抬头,只见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疾步而入,官袍下摆还带着夜风的凉意。
“少傅大人!”
火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孟安溥脚边,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泣不成声:“您来了!您快看看殿下!殿下她……她怎么叫都不应了……”
孟安溥上前一步,指尖迅速搭上宁嗣的腕脉,她的眼神骤然一缩。她虽非杏林国手,但也通晓些医理,看宁嗣此刻的症状,毒气已然深入体内。
孟安溥低声对一旁火奴道:“去取些温水来,用甘草、绿豆煎水给殿下灌下先催吐,争取点时间。”
一侍卫快步上前,将一个小巧的瓷瓶双手呈给孟安溥:"少傅,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孟安溥接过瓷瓶,指尖触及瓶身时微微一滞:“这是何毒可查到了?”
侍卫恭敬回道:“何名尚未可知,只知此毒乃西域之物,吸入会侵蚀心脉。”
"太医何时能到?"孟安溥声音有些着急,目光始终锁在宁嗣苍白的脸上。
侍卫回道:“在来的路上了,太医署距离东宫尚有一段路程......"
孟安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所有接触过殿下,以及负责此次乐舞调度、饮食的人员全部单独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讯问。若有人试图自尽……”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打断手脚,卸掉下巴,也要留活口。”
侍卫应了声“是”,快步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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