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阿隆还想吃。”老皇帝咂着指头,眼睛死死盯着那朵摇曳的花朵。
李秀环打了一下老皇帝的手道:“不能吃了,吃多了要变傻子!”
看老皇帝掉得老长的鼻涕,陆怀觉得他不吃也得变成傻子。
陆怀蹲下仔细看花,这朵花花瓣圆润,瓣尖分了岔,是两个绯红过渡到浅粉的小尖,就算是吃了李秀环的血,还是安稳地待在那片芍药中,没有像延寿花那样延伸出恐怖的枝蔓,没有獠牙与导管,就像是一朵新培育出的芍药品种。普通又优雅,远离尘嚣。
“秀环奶奶,是于公公念的信,说您女儿捎给您种的吗?”
“是啊,他特意说了,这花儿很珍稀,皇上都没有,妮儿找这花儿可是废了一番功夫的。”
那就奇怪了,既然花如此珍稀,怎么还会如此地被一个常人找到一大把种子的,而且于公公这个局外人还知道用血换花瓣的方法。很奇怪。
“于公公那段时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嘶,于公公他和我是同乡,在宫里互相照应,他之前是在御膳房当值,后来不知道为啥就去陛下近旁服侍了。自那之后,他就特别忙。但妮儿寄后两封信的那段时间,他好像是突然闲了下来,常来找我,我问他他也不说原因,我以为他是挨了罚,也不好继续问。”
那看来就是从这种子开始的,清晏在其中扮演着某种角色,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发现。
若是自那时清晏就扮作于公公,那也极有可能是他告的密,借刀杀人。
一切都是猜测,需要进一步的验证,当务之急,笔近在眼前,得先拿到手里,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秀环奶奶,他,”陆怀指了下老皇帝,点了几下自己的脑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老皇帝现在又盘在地上,学猫舔手洗脸,“慵懒惬意”,“憨态可掬”。
李秀环的思绪飘远了,飘到了一百五十年前,那个时候她还没死,阿隆还是小小的皇子,喜欢跑上跑下奶声奶气地叫她“绣花嬷嬷”,有事无事带着皇兄皇姐找她绣花儿玩。
皇上后宫极大,妃嫔们填满了三宫六院,但她们都无心宫斗,整日以诗会友,就茶赏景。
只有阿隆的母亲一人沉入了爱河,和皇帝琴瑟和鸣,四年抱仨,六年抱四,升为德妃,宫中一派祥和。贵人们好说话,宫人们也就过得还不错。
但一句神谕将一切逆转,妃嫔们开始争宠,下毒、杀人、使绊子,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德妃的两个女儿和大儿子都被害死了,只剩下了阿隆。
“什么神谕有这么大的魔力?”
“那是一个雷雨天,上天震怒,所有人都看见了,一条龙在天边,眼睛就像两个太阳,他说,‘无子愧于天,祸及十族’。自那以后,我就再未见过阿隆,整日为了各位娘娘争宠绣花,绣得眼睛都要瞎了。”
“再见到阿隆就已过去一百年,我那时还慨叹,说不愧是天子,能活百余岁。”李秀环的表情严肃起来,看着趴在地上学狗叫的老皇帝,“但他能行走在两界间,来找我只是念叨着要找钥匙救我出来,要吃花,说自己不想变成笔之类的话,老婆子那时才发现,原来长寿可能也有代价。唉,不知道他是怎么守住这个江山的,这孩子生在帝王家,也是苦了他。”
生在何处,长成什么样从来不是某个人的错处。
当自己过得坏了,肯定是有别的狗东西在享福。陆怀这么想着,看向老皇帝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怜惜。
“父皇,你吃粑粑吗?”老皇帝不知从哪里抠来一手烂泥巴朝陆怀扔了一坨,“哈哈哈父皇终于吃上好的了。”
……好像也没有很可怜,其实。
陆怀在脸上抹了一把,看着手上的泥土变成黑色的墨汁。笔。
清晏居然把一个活人变成了笔,他把人间的皇帝变成了笔,是料到就算是有人找到了笔的藏身之处,也不敢把这笔给带走吗?
毕竟人间的皇帝受千万人仰视,这样的存在只适合站在光下。一旦有人想要光明正大地取走,便会被杀死。就算那人是仙是魔。
如此看来,当时宫中陡变的氛围也是清晏搞的鬼,天边降下的从来不是什么神谕,而是一场惊天的骗局。
“秀环奶奶,我知道谁是告密者了。”陆怀看向眼神中充满期待的李秀环。
李秀环的袖子在她手里皱成一团:“是谁?”
陆怀看着瞬间变换的天气:“我需要进一步确认。”
“孩子,跟我过来。”李秀环八旬老奶忽然变得健步如飞,带着陆怀回到了湖边,“我不能离开这片湖太久,你收好老婆子的记忆,尽管去看,一定要把那害人的东西找出来!”
李秀环伸手招来了之前搭载陆怀来到湖边的极乐鸟,拔了它屁股上的三根羽毛,插在了陆怀的头上,调试角度。
陆怀眼前忽然出现一些画面,断断续续的,像是雪花屏。
“看得到了吗?”
“呃……还差点儿。”
“这样呢?”
“诶,对对对,看得到了!”
【小怀,你知道你们现在像什么吗?】
陆怀忙着看“监控”,没有甩拾系统,系统也不恼,自问自答着:【像春晚有人在房顶上调卫星锅……】
眼前的画面像是上个世纪的黑白电视机,画面也没有声音,陆怀像是看十倍速的默片一样快速接收着信息。
“找到了!停!”
画面定格在一双手上。
这双手的血管格外明显,它是透明的,不是与肌肤一般的颜色。它在跳动,里面有东西在流,但那不是血。
他是花变的。
“秀环奶奶,您去世的前一段时间,没有发现于公公的手很奇怪吗?”陆怀指着手上的血管。
李秀环作回忆状:“我那时忙着把嫁衣给他,哪有空管一位公公的手哇。”
秀环话音刚落,陆怀就觉得后背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
湖里的水位慢慢上涨,溢出岸边,泥地湿滑,陆怀被吸进了湖里,头上的羽毛在湖上飘荡,组成了一颗三棱星。
他的手抠进土里,但那土滑溜溜的,像是泥鳅,毫无摩擦力,他滑进了水里。
这次,他学会了屏息,透过荡漾的湖水,他看见了岸上露出诡异微笑的李秀环。
【识人断心,皆在一念,咕嘟咕嘟……,小怀,爹没用,咕嘟咕嘟……】
陆怀肺中的氧气殆尽,没头没尾的,说的什么起码子玩意儿……
意识正是在现实世界的床和冰冷的湖水中游移,一股强烈的推背感袭来,湖中冲出一条巨大的水柱,陆怀被顶到了天上,在降落的瞬间,眼中画面翻滚,由彩色变黑又变彩色。
双脚传来实感,陆怀往脚下看,却没有看见脚,而是一对裹在对襟粗布衣裳的下垂胸脯。
“……”这?又是cos谁?
脑中眩晕不止,还有些缺氧,陆怀晃了晃脑袋,试图清醒,胸口的闷远胜于眩晕,晃了头后胸口就更闷了。
他对着院中蓄满水的缸边捶边咳……陆怀的手僵住了,转而移到脸上。
水中盛着一片云,也盛着李秀环有生气的脸庞。
行行行,第一人称办案,至少看得见,可以可以。
陆怀还没庆幸完,一串脚步声就又响起——
“你们干什么吃的?这批衣裳绣成这样,娘娘们怎么穿?”一个尖利的声音似九曲黄河,由远及近,一堆衣服被扔在地上,“老婆子,对洒家是有什么意见吗?”
有人朝自己的小腿揪了一把,陆怀才猛地回过神,发现兰花指指的……是自己。
扑通——
双膝跪地,陆怀把头低到青砖里,“公公,衣裳绣久了,方才眼睛瞎了一会儿,没有注意到是大人您来,多有得罪,还望您高抬贵手。”
听到一向遗世独立,清高自恃的李秀环变得如此低声下气,大家都以为是见鬼了,左右交换着眼神。
就连刚刚气势汹汹的公公都抖了一下,语气轻了几分:“咳……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平时也还是要注意身体些嘛。”
“今日换个法子。”公公从袖中掏出一个笔筒,里面是几根一模一样的签子,“来,每人抽一根。”
绣娘们年纪不一,犹犹豫豫不敢上前,不约而同地望向陆怀,也就是曾经的李秀环。
大家期望的眼神凝结成聚光灯,打在陆怀的身上,聚焦在陆怀手中的签子上。
公公从陆怀手里拔出签子,喜上眉梢:“李秀环,德妃!”
等待人影散去,只剩陆怀和公公时,他才明白这人脸上的笑意味着什么。
“秀环啊,洒家知道你曾经就是百里有名的绣娘,你的手艺最厉害,德妃娘娘的喜好最不好拿捏,但洒家知道你肯定能做好的。”他往陆怀手里塞了一包银子,“做好了,到时候得的比这还多。”
陆怀摇了摇这荷包,掂了掂重量……但现在的自己又不是真的李秀环,怎么绣?
他跟着其他绣娘往工坊走去,躲在假山后听到一些人的闲聊。
“天哪,秀环第一个抽就抽中德妃啊,怎么办?”
“这哪是抽的,分明就被安排了嘛,你没看见她刚开始就跪地求饶了吗?”
“她人那么好,这下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帮帮她?”
“德妃娘娘从来就没对谁的衣裳满意过,谁沾了都得死,我们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可惜啊,再过七天就是她女儿的婚期,是她的生辰……老天爷,保佑她吧。”
chapter76
老皇帝:(对着湖照镜子)(朝湖里的自己也扔了一坨稀泥巴)“你也吃粑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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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告密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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