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客栈是京城里秋闱学子们的住处,凡是上京考试的学子都可以在福来客栈落脚,房租减半。
二楼最角落的“玄”字号房,窗纸破损处像一只浑浊的眼睛,贪婪地窥视着那方寸间的景象。
姜婉禾环抱着双膝坐在床角,像个受惊的鹌鹑,缩在这巢穴里,青白的指节死死攥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襟。
那夜之后,她便再不敢踏出房门半步,整日龟缩在屋里,却总感觉身后多了几双眼睛。
张松在傍晚的时候来了一趟,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偷摸了姜婉禾的钱袋子,又急匆匆地出门了。
谢正霖说,当年姜婉禾被松坪张家捡了回去,脑袋摔得不轻,之前的事都不记得。
老姜头付不起药钱,只能把姜婉禾嫁给张家不成器的儿子张松。
胸腔里翻涌着一股莫名的火气,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他留给姜婉禾一柴房的好东西,随便一件都够买下半个松坪。
顾承渊离开松坪那么久,那间屋子老姜头不可能没打开过,怎么可能没有药钱?
顾承渊死死扣住窗棂腐朽的木框,才能抑制住将她掳走的冲动。
反正他的名声本就不好,多一个强抢民女的罪名,也不过是最轻的一条。
客栈老板拿着张欠条,前些日子看姜婉禾出手阔绰,敲开房门,道:“姜娘子、姜娘子,这个月的饭钱......”
姜婉禾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抵在冰冷的土墙上。
“前些日子不是刚给过吗?”姜婉禾解释道。
“在揽月楼给的是房钱,这个是饭钱。”王老板压低了声线道。
姜婉禾转身去寻钱袋,那玩意一到用时便总能不翼而飞。
不用想,又是张松拿去吟诗作赋了。
姜婉禾转身那刻,王老板便跟上前去,身量几乎贴上前去,回身时正好打了个照面。
谢正霖真是找了个好位置,让顾承渊把客栈里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肖锶齐目光一侧,顾承渊把弄着手里的铁骨扇,明显已经有些不悦。
姜婉禾脸色惨白,手指紧紧攥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角,声音细弱蚊蝇,窘迫道:“容老板再宽限几日。”
“您看,之前宽限几日后,我们都能把钱交足的。”
“宽限?我都宽限你多少回了。”王老板不知道将那欠账的条子丢去哪里,抬起一双不安分的手。
前些日子,他看这小姜娘子露出一截手腕,肤白胜雪,跟着张松,实在是白白糟蹋好东西。
听说松坪的梨子又大又甜,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连天子都曾称赞过,就是不知这松坪的女子是否跟梨子一般可口。
“小姜娘子,你丈夫张松是肯定考不上秋闱的。”王老板的三角眼里闪着刻薄的光,双手正欲触碰姜婉禾,被人闪身一躲而过。
“不如跟着我。”王老板脸上有些不悦,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笑容,道:“把我伺候好了,将来我把你留在京城,当个小老板娘,岂不比在那酒鬼身上浪费时间更快哉?”
夜色正浓,此刻就算姜婉禾叫破喉咙也没人来。
王老板定是摸清了张松从不夜宿在客栈里,才敢壮起贼胆。
一个冰冷低沉的嗓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突兀地插了进来:“多少?”
“谁啊。”
王老板的领子被一双大手擒住,人像是飞了出去。
客栈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白衣男子,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寒的压迫感。
姜婉禾认得他,霎时将轻薄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王老板气焰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
他在京城也算个大小老板,最会看人下菜碟,眼前这位爷,绝不是他能招惹的。
“不多不多,三两银子。”王老板声音不自觉地矮了下去。
顾承渊抬手,一枚小巧的金稞子划出一道冷光,精准地落在客栈老板脚边。
“够不够?”
金稞子!
客栈老板眼睛都直了,慌忙弯腰捡起,咬了一口确认,脸上瞬间堆满谄媚的笑:“够!够!”
他还想凑近说些什么,却被顾承渊一个冰冷的眼风扫过,吓得噤若寒蝉,捏着金子灰溜溜地下楼。
这场闹剧骤歇,只剩下顾承渊和姜婉禾,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姜婉禾失力地坐在地上,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那个替她解围的男人,巨大的恐惧萦绕在她身边。
顾承渊蹲下身子,道:“我替你解围,你不应该说声谢谢吗?”
“谢,谢谢。”姜婉禾的声音细若游丝,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顾承渊单膝跪地,墨黑的衣袍盖住了青石板,如同一汪铺开的死水,深不见底,挡住了姜婉禾的去路。
一只骨节分明大手,牵住了她,姜婉禾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颤抖的指尖悬在她脸颊寸许之处,终究没敢落下:“有没有伤着哪里?”
姜婉禾摇摇头,眼神躲闪着低下。
“你,”顾承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哽咽的颤抖,“还记得它吗?”
掌心摊开,一块破布补丁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块补丁周遭已经被摸散了线头,中间绣着一只小狗,那针脚看着是个青手。
姜婉禾一眼就看出这个别扭的阵脚是自己的手笔,上面绣的是小时候村里的那条狗。
她不擅女红,刺绣更是极差,这种送不出去的东西,怎么会在京城的勇毅侯手中。
顾承渊看出她动作里藏着的迟疑,心中泛起一闪而过的希翼。
姜婉禾抬起头来,眼神茫然看着他,下意识地摇头,身体拼命向后缩,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土墙,仿佛那墙壁能给予她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我们在松坪,你救了我,两次。”
顾承渊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每一个词都像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过往。
“那天下着大雨,你假扮作我,引开追兵,坠落山崖。”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巨大的痛楚和绝望,几乎要将人溺毙。
“林世鹏,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姜婉禾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侯爷,我与您素不相识,求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过我吧。”
泪水汹涌而出,她竟不顾一切地对着眼前这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男人跪了下去,额头抵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求求您放过我吧。”
“您的事情,小的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
看着她卑微地跪在自己脚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会哀哀求饶的小兽。
他宁可姜婉禾是装的,阴阳怪气地叫他林大爷。
“砰!”
客栈那摇摇欲坠的大门被撞开,外头走进来一个满身酒气、脚步踉跄的身影
闯了进来,正是张松。
“妈的!晦气!又输了!”
张松的脸上泛着油光,双眼浑浊通红,嘴里喷着令人作呕的酒臭。
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姜婉禾和站在她面前的顾承渊。
“臭娘们!跪在这儿丢人现眼给谁看。”张松的酒意上头,朝着顾承渊的方向丢酒瓶,“老子一天不在家,你就敢勾引野男人了!”
顾承渊躲得过这酒蒙子,可他身后的人躲不过。
原本这脑袋就记不得事,要是再忘记些什么,只怕到时候疯的是顾承渊自己。
酒瓶砸在顾承渊身上,滚落到姜婉禾的脚边,呛人的酒气把她的意识又拉了回来。
顾承渊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青筋在玄色的衣袖下狰狞暴起,一双眼眸里瞬间凝聚杀意。
杀了这个男人,姜婉禾只会连夜逃回松坪。
若是这个男人活着,姜婉禾就不得不继续留在京城。
来日方长,他会让姜婉禾想起来的。
即使想不起来,顾承渊不信,姜婉禾还会选择地上这滩烂泥。
张松那气势汹汹的一脚,被顾承渊不经意地微微侧身化解,力道骤然泄去,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头,软绵绵地向前一扑,“噗通”一声巨响。
铁骨扇轻轻一点,他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彻底昏死过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姜婉禾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阵风掠过,紧接着就是丈夫倒地的巨响。
她惊愕地抬头,泪眼模糊中,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勇毅侯,面容沉静如水,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与他毫无关系。
顾承渊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张松一眼,所有的不堪都被完美地收敛。
眼底那翻涌的愤怒奇迹般地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刻意伪装过的温柔。
顾承渊微微俯身,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生疏,仿佛一个初学演戏的蹩脚戏子,努力扮演着温和无害的角色。
顾承渊朝惊魂未定的姜婉禾伸出手,掌心向上,做出虔诚的邀请姿态。
姜婉禾鬼使神差地将手搭了上去,虚软的双腿毫无力气,半掌的力量几乎成了她站立的支柱。
顾承渊声音刻意放轻了许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地上凉。”
“他时常这样对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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