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常是。”
姜婉禾微微欠礼,颤悠悠地走到木桌边,斟了一壶茶。
总是逃也不是办法,这个勇毅侯也不是听不懂人话的畜生。
“侯爷,我当真不认识您。”姜婉禾轻叹一口气,道。
“我知道,你失忆了。”顾承渊脸上露出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所以你不记得我。”
“侯爷不必勉强,脑袋里面的伤是治不好的。”姜婉禾苦笑,道:“他对我不好,可是他爹他娘视我如己出,也曾遍访名医......”
顾承渊打断她的话,强装出来的温柔也有些挂不住,道:“太医院名医众多,总会有办法治好的。”
姜婉禾知道执拗不过,又换了句话,道:“侯爷,我以前很喜欢你吗?”
“当然,你说非我不嫁。”顾承渊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甚至为了我,身处险境。”
“那侯爷如何待我?”
姜婉禾的话,把顾承渊问住了。
起初,他只是想把姜婉禾带到京城,做一个解闷的玩意。
可一晃这么些年,顾承渊也欺骗不了自己。
“只愿得一人心。”顾承渊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簪,样式瞧着有些老旧。
姜婉禾看着那支蝴蝶银簪,眼底都是说不尽的陌生。
顾承渊将那支银簪放在桌上,话里多了几分艳羡:“真好,有一天它还能够物归原主。”
“我是真心求娶婉禾,但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顾承渊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若是婉禾想通了,拿着这只簪子,勇毅侯府随时为婉禾打开。”
“侯爷夫人的位置,只有你能坐。”
姜婉禾又把那支簪子推了回去。
“嘘,别急着拒绝我。”
顾承渊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离开客栈的时候心情好了不少。
他以为姜婉禾与谢正霖编排了一个男人来吓唬他,没想到这个姜婉禾的“丈夫”真的存在。
顾承渊从来没打过这么有把握的战,他只怕姜婉禾的“丈夫”是个玉树临风的可造之才,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张松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双眼布满血丝,发现自己躺在客栈潮湿的地板上,嘴里泛着酸臭的酒气。
窗外天光已亮,刺得他眼睛生疼。
姜婉禾正巧端来饭菜,放下碗筷,便要去搀扶他,道:“你昨个儿是怎么了,喝了那么多酒?”
张松躲开姜婉禾的手,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偷汉子。”
“你发什么蒙,自己在外头花天酒地,平白怪我偷汉子?”姜婉禾叉腰反驳道:“福来客栈人来人往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倒是问问别人,我有没有偷汉子。”
勇毅侯人还怪好的,临走的时候还教她怎么糊弄张松。
张松摸了摸发疼的后脑勺,伸出手道:“还有没有钱?”
“你!”姜婉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张松,离秋闱不到三日的时间了!”
“平日里不见你用工刻苦,整日要钱要酒,回去松坪怎么跟爹娘交代。”
“这里是京城!不是松坪!大呼小叫给谁看!”张松抬起手来,又悻悻放下。
姜婉禾的脸可打不得。
京城他肯定是留不下来了,若是回松坪,姜婉禾还要出去问诊看病,给他们家挣钱呢。
张松的目光落在了她发间那支碧玉银簪上,那是成亲时他娘给的聘礼,也是姜婉禾身上仅剩的值钱物件。
他只是拿他娘的东西,算不得抢。
张松一把扯下她的发簪,姜婉禾的长发如瀑般散落,遮住了她瞬间苍白的脸。
“张松,这不行!这是娘留给我的。”
姜婉禾伸手想夺,却被张松一把推开。
“什么你的我的,是我娘给你的,就是我的。”张松把簪子揣进怀里,夺门而出,震得楼板嗡嗡作响。
姜婉禾慢慢滑坐在地上,把涌到喉咙的哽咽硬生生咽了回去,散乱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通红的眼眶。
不能哭,哭了也没用。
以前在松坪,有张家给张松兜底,现在在京城,她一个人快撑不住了。
桌上,一支蝴蝶银簪静静地躺着,姜婉禾将它藏到床底,用根筷子绾了个发髻。
玄衣广袖拂过紫檀案几,一枚精巧的蝴蝶银簪被掷在舆图上,蝶翼颤巍巍抖着寒光。
顾承渊背对着满室烛火,身影在窗纸上拓下一道沉郁的剪影。
姜婉禾宁可用木筷,也不肯用他送的簪子,到底是对张松情根深种。
谢正霖垂首侍立,目光扫过那支扎进舆图的蝴蝶银簪。
早知道就不把这东西偷出来了。
“侯爷息怒。”谢正霖躬身,道。
“小姜娘子若是贪图富贵之人,当年便不会为您孤身引开追兵。如今她记忆全失,不为金钱名位,守着那点夫妻名分,恰是您当初所爱的气节。”
“气节?”顾承渊冷笑一声,道,“她有她的气节,就要看张松配不配得上了。”
张松攥着当票冲出当铺,碧玉簪换来的碎银在掌心发烫。
花街上的脂粉香勾着他的魂,赌坊的骰盅摇得脆响,直挠着他的心。
“就这点钱,还不够一场花魁诗会,还不如进去翻个本......”
张松嘟囔着挤进乌烟瘴气的赌档,不过半个时辰,便瘫软在债主脚下。
满脸横肉的债主踩住他手指,脚尖碾着他指骨咯咯作响。
“张相公,您可欠了二十两银子了。”
“大人饶命,饶命啊,我的钱都在我家娘子手上,我们住福来客栈。”
“您给我三天的时间,三天我准给您凑齐。”
“一天。”
张松连滚爬回家时,天已擦黑。
姜婉禾正跪在地上擦拭昨夜踢翻的酒迹,昏黄灯影勾勒出她单薄的肩线,发髻只用半截磨光的木筷固定着,碎发垂在颈边,遮住了白日被他扯簪时留下的红痕。
“收拾作甚?”张松心虚地夺过她手中抹布。
“秋闱在即,”姜婉禾声音疲惫,“若是你名落孙山,我们便离京。”
“呸呸呸,少说那种丧气话。”张松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喝起来,“好歹我也是十里八乡第一个秀才。”
“你收拾收拾,我们换一家客栈。”
“为何?”姜婉禾站起身来,道:“我们身无分文,上哪住去?”
“账上不是还有钱吗?退出来,换别的地方。”
“可是,账上的钱......”姜婉禾不知该如何解释。
若不是勇毅侯打发给掌柜的一块金子,恐怕现在他们两个正露宿街头。
话音未落,院门被一脚踹飞!
“张公子,您可让我们好找!”
三个彪形大汉堵住门口,为首刀疤脸的进门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黏腻地刮过姜婉禾的腰身,道:“小娘子,还不知道吧?你家相公可欠了我们四十两银子。”
姜婉禾听完只觉得两眼发昏,道:“四十两?”
“你家相公说了,钱可都在你这儿。”
姜婉禾血色尽褪,指尖掐进掌心,道:“这位爷,说话可要讲证据。”
“这是自然。”刀疤汉子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白纸,道。
姜婉禾夺过那张白纸,看都不看就团成一团,那汉子像是见怪不怪,道:“小娘子慢些吃,我们这还有。”
张松缩在墙角抖如筛糠:“你快、快把钱给他们!”
“没钱了。”姜婉禾面如死灰道。
“你相公可说了,没钱就拿你抵债。”
三个大汉狞笑着逼近,手上的动作不老实地伸向姜婉禾的跟前。
有那么一瞬间,姜婉禾竟然希望那个男人能够出现。
惨叫声刺破暮色,姜婉禾缓缓睁开眼睛,那几个男人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如同蝼蚁般扭动身子,口中不断溢出哀嚎。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姜婉禾四下寻去,谢正霖负手立于门外,踏过满地狼藉。
“九千岁的清静,也是尔等能扰的?”
几个凶徒看清腰牌上兽面青玉,霎时面如土色,连滚爬逃。
“是九千岁的人。”
姜婉禾见过他,但又说不上来的面熟。
谢正霖这辈子行事光明磊落,像这种逢场作戏,合该另请个“滑头”来干。
顾承渊像是在惩罚他与肖锶齐,命他二人抽签,谁抽中了便来当“滑头”。
谢正霖转向瘫软的张松,忽然展颜一笑,亲手将他搀起,热络道:“这位就是张公子?”
“您是?”张松缓缓站起身来,道。
“阁下在醉仙楼的大作,九千岁览后击节赞叹。今夜揽月楼文会,请诸位才子坐谈高论。”
“张兄可愿帮在下一个忙。”谢正霖从袖中滑出泥金帖子,在张松呆滞的眼前展开。
张松盯着帖尾鲜红的“九千岁印”,呼吸陡然粗重。
真是老天开眼,酒后胡诌竟然也能登大雅之堂。
“大人厚爱!学生......”张松激动得语无伦次,袖摆却被姜婉禾死死攥住。
“张松!”姜婉禾盯着谢正霖腰间熟悉的兽面玉佩,寒意窜上脊背,“你清醒一点。”
“大人,我家相公的本事绝无可能,况且九千岁的脾气不好,若是酒后胡言,怕不是被捉去砍头。”
“闭嘴!”张松猛地甩开她,如拂去尘埃,嫌恶道:“妇人之仁!岂知大人提携之恩!”
他夺过拜帖,对着谢正霖一揖到地,浑身因狂喜而抖动:“在下必准时赴宴!定不负九千岁青眼!”
谢正霖意味深长地看了姜婉禾一眼,在松坪那般明媚的女子,而今却被蹉跎成这样。
院门吱呀合拢的刹那,张松对着姜婉禾啐了一口:“晦气东西!险些误我前程!那是九千岁,攀上他,莫说秋闱,大学士的椅子也坐得!”
他摩挲着拜帖上金粉勾画的揽月楼纹样,像是拿到了上面丹书铁券似的,道:“青楼里花的钱,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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